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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有遗策》故事荟

  一、青出于蓝
  
  故事发生在康熙年间。皇城北京天齐庙门前有个卦摊,摊主戴铎,本是个屡试不第的半瓶子醋秀才,科途无望才半路出家学算卦的。他拜的师傅是个半瞎子,挂牌“算有遗”。别看戴铎读书没读出名堂,对算有遗传授的那一套“把簧”(察言观色)、“要簧”(套问底细)、“设簧”(设套蒙骗)、“撤簧”(得财赶客)的卦术却颇有悟性,一听就懂,一学就会,加上他本是个熟知皇城各种掌故的老“侃爷”,嘴是两张皮,咋说咋有理,因此出师后没多久,他的卦摊生意很快火爆起来,居然从不曾“失簧”。人们都说戴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本领比算有遗还要高强,可谓算无遗策!盛名之下,戴铎飘飘然起来,索性自己挂牌就叫做“算无遗”!
  
  算有遗闻知此事,大为摇头,屡次派人传话叫戴铎来一趟,说有话要对他讲一讲,可翅膀根已硬了起来的戴铎哪肯再听师傅教训自己?竟毫不理会。后来,算有遗得了重病,卧床不起,奄奄一息,戴铎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算有遗床头前。算有遗挣扎着对戴铎道:“徒儿,不……不是师傅恼恨你的名头盖过了师傅,实在是‘算无遗’这个招牌挂不得!自古及今,哪有算无遗策之人?想当年咱们的同行、人称神机妙算的刘伯温,辅佐朱元璋打天下,献计献策百不失一,最后却不明不白死去,人都说是朱元璋暗害的。你热衷于功名富贵,我实在担心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啊!你……你知道刘伯温临死前说的是什么话吗?”
  
  戴铎不由瞪大了眼睛。“刘伯温说,他一生尚……尚遗一策,而正是少了这一策恰恰要了他的命!”算有遗喘着气道。
  
  “这一策到底是何策?”戴铎急急地追问。“就、就是在为他人筹算、谋取富贵的时候,还、还要有,有……”话到此处,算有遗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死了。
  
  殡葬了师傅,戴铎也没细琢磨师傅的话,仍然挂牌“算无遗”。
  
  二、狠算皇上
  
  这天一大早,戴铎的卦摊前一如平常那样围满了人,戴铎唾沫横飞之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人群中有一位老者与众不同。这老者年约六旬,虽一身普通客商的打扮,但举手投足却毫无商贩的庸俗和猥琐,不时透露出英武不凡的气势,尤其是麻脸上那一双眼睛格外犀利。跟在老者身旁的是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不时下意识地作出搀扶老者的动作,却被老者一次次推开。以此看来,两人的关系绝非父女,倒是一对老夫少妻,但一般说来,老夫对少妻因娇宠而生畏,可这个少妻却对老夫畏之若虎,煞是古怪。戴铎又特别注意到,那少妻华贵衣裙遮掩下的一双脚居然是天足!而在这对老夫少妻的左右两边,各有两个精壮汉子不远不近地“盯”着,分明是在暗中保护他们!
  
  戴铎一番“把簧”,明白了个八九分:这麻脸老者八成是出过天花的当今皇上康熙!康熙喜欢微服私访,京城关于皇上微服私访的故事可多呢,至于那少妻,定是宫中妃子——只有满洲旗人的女子才不裹脚的;而那四个汉子,不用说就是大内侍卫了。戴铎心中有了底,依旧不动声色地为人算命。在众人一片惊叹声中,那老者持不住劲了,挤上前交了二两银子的定金,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也要算一卦。戴铎一听老者的生辰八字,笑了:果然是康熙——在京城算卦圈子里,谁不知晓当今皇上的生辰八字!
  
  戴铎这人不仅心眼儿多,胆子也大得出奇,他认准了康熙,也吃定了康熙,要狠发一笔。他装模作样地起了一卦,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以康熙“生意人”的身份,附和着康熙南平三藩、东收台湾、北抗沙俄、西定大漠的功绩,夸说康熙走南闯北,东奔西走,拓展家业,生意兴隆至极,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番暗合的话说得康熙心花怒放。
  
  “客官,不知我这卦象算得准不准?”戴铎开始“要簧”。
  
  “准,奇准!”康熙心悦诚服。
  
  “不过,”戴铎话题一转,又“设簧”了,“客官一生轰轰烈烈,成就非凡,可惜子息众多,儿子们都想继承您的万贯家业,难免兄弟阋于墙,只怕您的身后之事……”话到此处,戴铎顿口不言,卖起了关子。在京城,谁不知道如今康熙的十几个阿哥正为争皇位明争暗斗?拿这个令康熙大为苦恼的事来敲竹杠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康熙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追问道:“身……身后之事如、如何?”
  
  “天机不可泄露!泄露了天机戴某要遭天打雷劈的。不可言哉,不可言哉!”戴铎头和手一齐摇得像拨浪鼓。
  
  康熙被戳中心病,哪肯罢休?手忙脚乱地把身上带的百十两银子全掏了出来:“还望仙师再起一卦,给个说法……”
  
  戴铎暗笑:百十两银子就想知晓江山社稷大事,皇上未免太小气了!依旧摇头摆手。康熙急了,目示身旁的妃子。妃子会意,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耳朵垂着的,手腕套着的,黄的金、白的银、绿的翡翠,一股脑儿全摆在了卦摊上。戴铎犹不甘心,头和手虽不再摇了,但一双眼睛又死死地盯上了康熙右手指上的绿玉扳指。
  
  康熙一惊:这只绿玉扳指虽说不上价值连城,却是自己最尊敬的祖母孝庄太后留赠的,岂能忍心脱手?但为了大清的江山能托付得人,康熙最终还是一咬牙撸了下来。戴铎这才一声长叹:“也罢也罢,我就冒犯一回天谴吧!”摸出三个罗汉钱,胡乱一排,然后眼一闭,口中“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地念起八卦,最后眼一睁,叫道:“是个离卦。离者,分也。客官,你要把自己的万贯家业公平地分给儿子们,不然,奇祸不止,奇祸不止啊!”
  
  康熙一听,哭笑不得: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一统江山岂能分崩离析?忙道:“仙师,我、我的意思是想把家业完整地传给一个儿子,只不知哪一个儿子最贤,还望仙师明示……”
  
  该“撤簧”了。戴铎面朝康熙,两眼却四顾众人,故作发怒道:“你这客官,好没道理!对于你的身后之事,我早说过不可言哉,你非让我有个说法不可,现在我甘遭天打雷劈,给了你个公平分家业的说法,你却非要把万贯家业只传给一个儿子不可,这不是明摆着以后让你的儿子们闹个天翻地覆吗?诸位,你们评评是不是这个理?罢了,罢了,我算得了卦算不了命,算得了命算不了你的心,请客官自便!”头一扭再也不理会康熙了。而那些急着算命的人也都跟着起哄,数落起康熙来:
  
  “就是哩。哪有把家业只传给一个儿子的?你这老头太偏心了!”
  
  “嘿嘿,大妻讨厌小妻娇,你这老头莫不是要把家业全传给小儿子?”
  
  ……
  
  一顿夹七杂八,弄得康熙面红耳赤,只得讪讪而退,又羞又恼的劲儿就甭提了:自己居然上了这个江湖油嘴的当了,扔点金银没什么,只是祖母的那只绿玉扳指太珍贵了,说什么也得讨回来!当下康熙将卦摊上的“算无遗”三个大字招牌再次一番打量,带着妃子和侍卫恨恨而去。
  
  三、妙算亲王
  
  只说康熙临去时充满怒火的那一瞥没有逃过戴铎的眼睛,戴铎心中一咯噔,方才意识到自己敲皇上的竹杠敲得太狠了:皇上失了面子,此番回去,看架势定要命令官府前来捉拿自己,说不定自己脑袋都保不住!当下戴铎的脑袋大了,也顾不上卦摊了,推开吵吵嚷嚷要算命的众人,拔脚就跑。
  
  戴铎慌不择路,沿街穿巷地狂奔半天,犹未逃到城内门,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发昏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即使能逃出北京,但还是逃不出康熙的手掌!这么一想,戴铎更是着急,额上热汗直流,连眼睛都糊住了。他抹抹脸上的汗水,眼睛忽一亮:对呀,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莫过于眼底,而逃不如躲,干脆躲到康熙的眼皮底下去!
  
  这么一想,戴铎折转身,直奔东北,朝坐落在太保街上的雍亲王府走去。
  
  雍亲王胤禛,乃是康熙的四阿哥,久闻戴铎“算无遗”的大名,早些天曾派一个小书吏悄悄来请他去雍王府算一卦。当时戴铎一则为提提自己的身价,来个放长线钓大鱼;二则要有时间花银子买通雍亲王府里的人当“底簧”(卧底),故意拿腔作调推托着不去,如今正好来个就汤下面!当然,戴铎对雍亲王的心思洞若观火:以千岁之尊求卦,当然是卜问自己是否有九五之尊的福命!
  
  戴铎来到雍亲王府门前,塞给门房几两银子让他通报,果然不大会儿还是当初那个小书吏走过来传雍亲王的话:速请戴先生到后殿赏心斋“晤谈”!
  
  戴铎跟着小书吏七拐八弯来到赏心斋,雍亲王正躺在榻上吸鼻烟,前面案几上坐着个头插着扇形发冠的旗装女子,还有两个丫环侍候着。戴铎行罢大礼习惯地将雍亲王细一端详,只见雍亲王微胖身材,淡眉细眼,三绺胡须鹰钩鼻,面色阴沉,分明是个猜忌多疑、轻易不相信人的主子。思量至此,戴铎已打定了对付雍亲王的主意。
  
  雍亲王一声咳嗽,一个丫环便将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云锦帖递了过来,戴铎双手接过一番审视,便往案台上重重一放,勉强一笑道:“王爷,这张生辰八字帖是个坤造,食神格。也就是说命主是个女子,虽衣食无忧,却难入正室。就不用再细算了吧!”
  
  雍亲王一愣怔,鼻烟也不吸了,尴尬地道:“哦,是本王拿错了帖子。”转头对那个旗装女子、也就是他的侧福晋道:“还不把你的帖子收起来!”说着,手一点,丫环又将另一张云锦纸帖递到了戴铎手中。
  
  不料这回戴铎只将帖子略略一瞧,鼻孔“哼”了一声道:“这张生辰八字帖虽是个乾造,但却是个枭神格。命主身处卑污之地,奔走穷苦却早晚难逃饿死沟壑之运。如此贱命,算他作甚?”手一扬,竟把帖子扔到了一旁的兽炉中,一把火烧成了灰!雍亲王面色一变,从榻上坐起:“你……你好大的胆子!”戴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王爷,小人是特地为您算命的,若是您想耍耍小人开心,恕小人难以奉陪!”说着,转身就要走。
  
  雍亲王“哈哈”大笑,跳下榻来拦住了戴铎:“戴先生慢走。实不相瞒,你烧的这张帖子就是门房的,本王是在试试您的功力呢!难怪戴先生挂牌算无遗,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佩服佩服!”一拍巴掌,小书吏又从内室走了过来,将一张粉金帖子呈给了戴铎。
  
  戴铎捋须微微一笑:这回才真正是雍亲王的生辰八字帖呢!原来,戴铎也不是贸然敢进雍王府的,此前几天他用重金通过江湖渠道终于搞定了“底簧”,就是眼前这个与雍亲王几乎形影不离的小书吏!刚才一进府,小书吏就用暗号告诉了他雍亲王的生辰八字,他已胸有成竹了!至于算准前两张帖子的命主,倒也确实是戴铎的“把簧”功力高深:算第一张帖子时,他注意到那位侧福晋一直紧张而关注,而按帖子上写的生辰八字推断,与她的年龄又相符,命主不是她又能是谁?至于第二张帖子,就更简单了——帖子上墨汁未干,分明是仓促之下刚写的,再联想到门房进去通报后一直没露头,戴铎当然敢大胆断言了!
  
  只说戴铎接过粉金帖子,眯起眼睛一番审视,脸上露出惊愕之态,嘴唇动了几下,失声叫道:“小人还从没算过如此贵命的生辰八字呢,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雍王爷,小人先给您行礼了。”双手恭恭敬敬将粉金帖子放在案几上,然后躬腰甩袖,行拜见皇上的三跪九叩大礼!
  
  雍亲王何等聪颖,当即明白了戴铎的言下之意,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又拍了拍手,刚才那个小书吏又手捧一个满盛着雪白细丝纹银的托盘走了进来,放在了戴铎面前。不想,戴铎手摆得似风吹荷叶,说什么也不要谢银。雍亲王大诧。戴铎笑吟吟地道:“王爷,您的身份贵不可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可戴某出了王府,难保别的王爷不找戴某算卦,若是让戴某论一论您的运数,戴某是言还是不言呢?倒不如您在府里随便委派戴某一个闲差,给碗糊口的饭吃罢。”
  
  雍亲王一听,觉得言之有理,再说如今为谋大位正当用人之际,想当年战国时的孟尝君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养起来,最终派上了用场,何况这戴铎有算无遗策之才!思量至此,雍亲王对戴铎拱拱手:“有屈先生在本王府当个长史罢,本王有事也好请教先生。”
  
  哈,亲王府的长史是六品官呢,这可是金榜题名也难以换来的官职!戴铎连连道谢,忍不住额手称庆:这回自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仅保住了脑袋,还得到了高官厚禄!
  
  再说康熙回宫后,果然发了一道加急圣旨,命京师九门提督关闭京城所有城门,捉拿那个自称“算无遗”的戴铎,休得让他跑了!九门提督调集京师所有捕快及京郊三大营的兵勇,篦子梳头一般把个京城闹得鸡犬不宁,可掘地三尺,大索十日,连戴铎的影子也没见着,只得空着手向康熙汇报。康熙又恼火又佩服:算无遗到底是算无遗策啊。他哪里想到戴铎就在四阿哥雍亲王府中摇着鹅毛扇当长史呢!
  
  四、巧算“莲荷”
  
  过了两年,康熙的那十几个阿哥为争皇位达到了白热化,有的甚至要“抢班夺权”。绝望伤心之下,康熙在朝堂上愤怒宣布:从此以后,再也不立皇太子!并不顾体统地斥责阿哥们:“你们也撒泡猴尿照照,你们哪一个有当皇太子的福气?”
  
  阿哥们哪肯死心:不立皇太子,皇位还能传给别人的儿子不成?果然没多久,康熙又发了一道谕旨,说要到各阿哥府中走一走,看望看望众多的孙子,考查考查他们的读书学问,而到了木兰秋围,则要比试比试他们的马上功夫,最后从中挑出一个文武双全而又有福气的孙子入宫,陪伴自己度过桑榆晚景,享受天伦之乐。
  
  阿哥们恍然大悟:原来老头子在学前代的明成祖立皇太孙那一套!想当年明成祖看中了孙子朱瞻基英武不凡,便立他为皇太孙,而朱瞻基的父亲朱高炽也因之继承皇位。这下阿哥们又忙乱起来,纷纷不惜重金聘请名儒和武术大家入府,把自己的儿子们打造成“文武全才”,希冀其中一个能脱颖而出。
  
  雍亲王也不例外,但他比别的阿哥谋高一筹:父皇的孙子们近百,能读书且能拉开硬弓的也有好几十,但皇太孙的名额只有一个,自己的几个儿子比较来比较去,只有弘历较为聪颖出色,与其“广种薄收”,不如“重点培养”弘历!
  
  雍亲王将府中心腹谋士全召集到密室,共商对策。众谋士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可雍亲王听了,都认为不妥,眉头依旧紧锁。突然,雍亲王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戴铎摇着鹅毛扇一直没吭声,一脸不屑一顾的神态,不由心中一动:莫非这个“算无遗”心中已有了良策?
  
  “不知戴先生有何见教?”雍亲王对戴铎拱了拱手。戴铎正等着雍亲王这句话呢,反诘道:“王爷,看来您想把弘历小王爷培养成状元郎、武进士什么的了?”
  
  雍亲王不由一怔。“若如此,戴某无可奉告。若是真的想让小王爷入宫陪皇上,戴某倒有一策——与其应对皇上的考查,倒不如算准了皇上到底要考查什么!”戴铎大言道。
  
  雍亲王精神一振:“愿闻其详。”戴铎却将鹅毛扇一拢,慢悠悠地道:“此乃天机,只可对王爷您一人言之,不然,人多嘴杂,天机泄露,反为不美。”雍亲王手一挥,众谋士只得酸溜溜地退出……
  
  只说几天后康熙驾临雍王府,雍亲王陪着父皇来到自家花园芙蓉池前的赏翠阁前。正是初夏时节,芙蓉池中密密的荷叶鲜碧如翠,红莲和白莲半吐半露,清香阵阵,沁人心脾。康熙欣赏了一番荷莲,随又踱进阁中,只见阁壁上挂着一幅古画,乃是康熙最喜欢的宋代宫廷画师冯大有的《太液荷风图》。康熙来了兴趣,忍不住驻足又欣赏一番。赏毕画,雍亲王知道父皇要“考查”孙子们的学问了,便命奴仆将三个已是少年的儿子弘时、弘历和弘昼传过来,拜见爷爷,自己则识趣地避退。
  
  康熙细一打量,只见弘时和弘昼紧张拘谨,只有弘历不慌不忙,举止得体,不由对弘历多加注目,发现这孩子相当与众不同,身材颀长,容貌清秀,特别是两只秋水般澄澈的眼睛里流动着不同寻常的灵气与沉静,不由对他有了好感。
  
  这时两个总角丫环娉娉婷婷来到阁中,为皇上摆上了茶果。茶是武夷名茶,盛在碧绿的荷叶玉杯中,香气浓郁;果是糖莲子,炒得喷香。康熙端坐阁中,喝了两口茶,品尝了几粒糖莲子,又惊奇地发现两个逗人怜爱的小丫环不仅衣着一模一样,而且身材容貌也一模一样!一问,果然是孪生姊妹俩,一个叫小荷,一个叫小莲。
  
  康熙顿时有了主意,把三个孙子叫到跟前,考问道:“你们谁知道‘莲’字念平声还是仄声?”弘时和弘昼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只有弘历朗声道:“是下平声。”“在哪一韵?”“一先韵。”
  
  “好,不错。”康熙对弘历的好感又添了一分,进一步考问道,“莲和荷,是不是一回事?”弘历略略一顿道:“是一回事,也不是一回事。”
  
  “嗬,想讨巧了是不是?”康熙道,“能不能说个详细?”弘历背书似的答道:“北方人一直以莲为荷,莲花就是荷花,荷花也是莲花,莲荷不分的。其实,莲和荷是有区别的,《尔雅》上说‘荷、芙、蕖,其茎茄,其叶葭,其本密,其华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蕊’。如此说来,荷是总称,荷的每一部分都有专称,莲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对弘历引经据典的回答,康熙格外满意,但依旧面无表情:“那么,莲到底是哪一部分呢?”“莲蓬。剥去花瓣就看到了莲子。”
  
  康熙最后又问:“莲与荷既可通用,又不可通用,试举例说明!”弘历回答得更干脆利落:“通用的如荷叶莲叶、荷塘莲塘;不能通用的如睡莲不能说成睡荷,采莲也不能说成采荷。”
  
  康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而弘历也感到很纳闷:爷爷提的“莲荷”这一问题,早些天自己的教师福敏早就传授了,且一再要求自己会念会背!难道福敏有未卜先知之能?
  
  康熙和弘历哪里知道,这一切全是雍亲王按戴铎的“筹算”安排好的!戴铎估计康熙虽说也饱览诗书,但毕竟是个马上天子,学问未必精深,如今年纪又大了,智思减退,考问孙子们的问题定是随目所见、随心所想的,于是便建议雍亲王先将题目定为“莲荷”,然后将王府花园作了一番布置:芙蓉池、赏翠阁、《太液荷风图》、荷叶玉杯、糖莲子……尤其是那两个孪生姐妹“小荷”和“小莲”,无不巧妙地把康熙引入“莲荷”的圈套中!至于弘时和弘昼,则不过是充当了陪衬弘历这朵“红花”的“绿叶”而已!
  
  五、险算“白熊”
  
  弘历顺顺利利地通过了祖父考查学问这一关,雍亲王别提多高兴了,自然把戴铎当成了第一谋士,特地把他召到密室,向他询问有何良策使弘历再过第二关——即将到来的木兰秋围。
  
  戴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向雍亲王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王爷,戴某早想好了一策,名叫‘虎狼之策’,保管让小王爷在木兰秋围中一举胜出,但是您要答应戴某两个条件。”
  
  “哪两个条件?”
  
  “一,请王爷拨给戴某一万两银子。”
  
  “没问题,若是一万两银子能让弘历入宫,值!”
  
  “二,戴某的虎狼之策自有戴某操持,王爷您不得耳闻,若是您耳闻了,大势去矣!不知王爷您能答应吗?”戴铎目光灼灼,紧张地盯着雍王爷。
  
  雍王爷脸上一阵急剧地阴晴变化,但最终还是一咬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戴先生,本……本王都答应你!”
  
  转眼间到了八月,秋高马肥,一年一度的木兰秋围开始了。
  
  在皇家永安莽喀围场,今年的秋围格外隆重,参加的不仅有满洲八旗和蒙古的王公贵族,还有康熙众多的孙子。负责围猎事宜的围场总管怀素布引导着由上千士兵簇拥着的康熙和皇孙们,在围场外围散开,设好包围圈,然后士兵们手敲锣鼓,摇旗呐喊,逐步压缩包围圈,谓之“布围”。待包围圈只有方圆几公里时,康熙高坐观围台,而皇孙们则按照事先怀素布所划定的方位,各带一队八旗“巴图鲁”(勇士),开始了各逞猎技的“行围”。顿时弓箭呼啸,火枪震天,获取猎物的喊叫声此伏彼起。
  
  只说弘历骑着一匹枣红马,带着一队巴图鲁,在一个围场戈什的引领下向指定位置奔去,可那戈什只引着众人围着一个山谷转来转去,半天下来,弘历只打了几只山鸡野兔而已。听着周边山头不断传来的欢呼声,弘历郁闷不已。
  
  “看,那是什么?”那戈什忽一声大叫,手往前一指。只见不远处的山岩下卧着一个体形硕大、浑身白毛的家伙。“大白熊!”弘历兴奋不已,飞马上前,小火枪一举,“嗵”地一枪打在了大白熊的头上。大白熊哀号一声,翻了个身,四肢一伸,躺在地上抽搐不已。“打中了,打中了!我们打中了大白熊!”众随从兴奋地高呼起来。
  
  观围台上,陪伴康熙的怀素布一直支着耳朵听动静,不时向康熙汇报皇孙们的围猎情况,忽一拍大腿:“了不得,雍亲王的小王爷弘历打中了一头大白熊!”
  
  康熙一惊:“什么,弘历打中了大……大白熊?在哪儿?”怀素布手一指:“在那个山峪口——虎狼峪。”话音未落,便见年迈力衰的皇帝竟飞身上马,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地直向虎狼峪冲去。众侍卫一见,哪敢怠慢,也纷纷上马,一阵风似的跟随在后。
  
  康熙为何大惊失色?原来飞禽走兽之中,最有胆量的要数熊瞎子!像今天这样旌旗猎猎、呐喊阵阵的围猎阵,包括虎豹在内的野兽都早已吓稀瘫了,东躲西藏忙着逃命,可“傻大个”熊瞎子却并不害怕,依旧如平常那样在山坳里转悠,遇到围捕,便舍命相搏。熊瞎子看似呆头呆脑,一旦发起性来,奔跑如飞,最令人可怕的是,熊瞎子的“武器”不是尖牙利爪,而是一对力大无穷的双掌,一掌能拍断碗口粗的松树,且出掌奇快,令人猝不及防!多年来,在木兰秋围中命丧熊瞎子掌下的巴图鲁数不胜数,就连康熙本人有一次遇到熊瞎子,也曾被熊瞎子一掌刮去了半个耳朵、差点儿命丧熊掌之下呢!而在熊瞎子中,最厉害的则要数大白熊,它的皮格外厚实,几乎刀枪不入,若是不能将它一击致命,后果不堪设想!
  
  待康熙一行赶到虎狼峪,果然看到那大白熊正从昏晕中满头鲜血地站起来,呜呜怪叫着,踉踉跄跄地挥起了双掌,而弘历他们竟然下了马,拿着绳索试图活捉大白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弘历,快闪开!”康熙远远地大叫一声。
  
  大白熊一掌挟着风声向弘历拍去,被弘历一偏头躲开了。大白熊更是恼怒,红着眼珠,低吼一声,“呼呼”又是两掌扇了过去。弘历显然意识到了大白熊的厉害,急忙跳往一旁,只觉得一股疾风吹过脸腮,一时有点愣了。“小王爷,快开枪,快开枪!”跟在弘历身后的戈什连连提醒。弘历这才醒悟过来,“嗵嗵”两火枪把大白熊射退几步。与此同时,康熙飞马赶到,“啪啪啪啪”一连数发连珠火枪击去,枪枪击在大白熊额头上,身后的侍卫们则数箭齐发,箭箭射在大白熊的心窝上!
  
  康熙下了马,望着死在地上的大白熊,好半天才无比怜爱地抚着弘历的脑袋道:“弘历,你……你的福气好大啊,大白熊连拍三掌你居然毫发无损,福气过朕,福气过朕,大清江山后继有人啊!”眼里竟涌出泪水来……
  
  木兰秋围归来,得知弘历以无可争议的猎杀大白熊拔得头筹并被父皇赐予一柄金把弯刀,雍亲王又惊又喜:这把弯刀乃是皇祖努尔哈赤的遗物,父皇之意不言自明!但听了弘历猎杀大白熊的经过,雍亲王冷汗“刷”地流了下来:这头大白熊一定是戴铎重金买通怀素布、故意让弘历“猎杀”的!莫非这就是戴铎的什么虎狼之策?可……可这也太危险了!大骇之下,雍亲王狂怒不已,命人传来了戴铎。
  
  戴铎向雍亲王扑通一跪,先是请罪,随后兜底吐实。那头大白熊确实是怀素布按戴铎所嘱从长白山最善打猎的鄂伦春人手中买来的,直到木兰秋围的前一天才解开绳索放在了虎狼峪的山石下。当然,大白熊已被喂了麻药,昏睡不已,直到中了弘历一枪后才醒了过来,它的兽性也开始发作。不过,由于药力未过,大白熊掌力大打折扣,连拍三掌都被弘历躲了过去……
  
  见雍亲王犹是余怒未消,戴铎“嘻嘻”一笑道:“俗话说‘良医不医亲’,说的就是医生狠不下心肠对亲人用对症的虎狼药。戴某这一策确实是险策,当初若是告知王爷,王爷您肯定不会同意的,因此此策便叫做‘虎狼之策’!可戴某哪里敢拿小王爷的性命开玩笑?跟随小王爷的那些巴图鲁都怀揣能将大白熊一击毙命的弓弩呢,只是要把这场戏演给皇上看的,让皇上看看小王爷的福气!”
  
  “看福气?”雍亲王一怔。
  
  “对。王爷您忘了,当初皇上下圣旨不是要挑选一个文武全才而又有福气的孙子入宫吗?小王爷猎杀大白熊却有惊无险,岂不是福气过人?如此一来,在皇上眼里,只有弘历小王爷最符合入宫的条件!”戴铎断然道。
  
  雍亲王恍然大悟,转怒为喜,将戴铎搀起:“戴先生请起,本王错怪你了!”
  
  戴铎得意地笑了,可他没有注意到,雍亲王瞅他的眼神已变得怪怪的……
  
  六、尚遗一策
  
  正如戴铎所推算的一样,最终入宫陪伴康熙的,果然是弘历!弘历入宫后,与康熙朝夕相处,祖孙情深。自然而然地,康熙在政事上也越来越倚靠雍亲王,甚至像祭坛、祭祖这些只有皇帝才能主持的皇家大典也让雍亲王“代劳”。雍亲王地位越来越高,超越了其他亲王,乘机在朝廷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各据要津。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康熙驾崩,实权在握的雍亲王捷足先登,从容坐上了金銮宝座,年号雍正。
  
  坐稳皇位的雍正鉴于自家兄弟骨肉相残的教训,于雍正元年八月首创“秘密立储法”,即在位皇帝亲书继位皇子名字于“御书”,密封锦匣之中,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待驾崩之日,由顾命大臣们共同取出,拆封宣布。而雍正预定的嗣君,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十三岁的弘历。
  
  再说算无遗戴铎,满以为自己为雍正继位立下首功,天下高官厚禄还不任由自己挑?连民间都流传“没有戴铎便没有雍正”这句话哩!可雍正只给了他四川布政使之职,负责为征西大将军年羹尧供应粮草。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只过了半年,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权的年羹尧忽然把戴铎传到中军大帐,不容他辩白,便以“贪污军饷”之罪要把他就地正法!戴铎蒙了。
  
  几天之后,五花大绑的戴铎被押到刑场,年羹尧敬了他一杯送行酒,悄声道:“戴先生,黄泉路上,您休要怪我!实不想瞒,杀您并非本大将军之意,而是……”
  
  戴铎打断了他的话,一声长叹:“年大将军,无须你多说了,戴某这几日早想明白了,是皇上下了密旨要你这么做的。”年羹尧一愣,挺佩服地道:“戴先生真不愧是算无遗!”
  
  戴铎苦笑着连连摇头道:“休再提什么算无遗了,算来算去把自己的脑袋都算掉了!戴某一生只算别人,却从没有算算自己,直到今天才明白了师傅临终前的那番话,也明白了当年刘伯温所遗之策是什么——在为他人筹算、谋取富贵的时候,还要有自己的抽身之策,以防被卸磨杀驴,不然后悔莫及!可富贵逼人,世人包括刘伯温在内,又有几个能不沉迷其中而知道自拔的呢?”
  
  三声断魂炮响起,戴铎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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