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办了青年干部培训班,局里的名额只有一个,候选人员却有两名。派谁去,是个大问题……
一、局长委托的重任
局长临出门时,专程来到我的办公室,一边把一张表格放到我面前,一边说道:“我去省里开会,一个星期。市委办了个青年干部培训班,县委组织部给我局一个名额。派谁去,你是分管党务与人事的副局长,你多费心了。”
我连忙问:“你的意见呢?”
局长一边拎着包急匆匆地往门外走,一边回答:“我的意见是在小洪与小赫两人中选一个。”
我再次追问一句:“那你看到底选谁去呢?”
局长脚步没停,只是在走到门口时回头对我道:“两选一,全权委托你了。你决定就是。”说完,就大手一挥,扬长而去了。
面对这张抬头印有“省青年干部培训班”字样的推荐申报表,我当时就搔开了头皮。小洪与小赫,都是前年同一天通过向社会公开招聘考进我局的公务员,他俩除了年龄学历完全相同外,就连平时的工作效能与作风,也不差上下。选派谁去,是个大问题!因为谁都知道,上级党委举办的这种培训班,就像职务提升班,进去镀了一层金回来,以后县里和局里提拔干部,谁就是优先考虑的对象。所以,选送谁去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几近关系到一个年轻人前途命运的大事情,绝对不能随随便便,草率了事。
两选一,那么究竟选谁去呢?
表格下面有期限,最迟在后天下班前要填报盖章后交到组织部青年科。
平心而论,两者比较,从感情上说,我首选小洪。
小洪这小伙子,除了他整天总是笑嘻嘻的讨人欢喜外,平时也大度慷慨。小洪自己不怎么抽烟,但口袋里总塞着一包上档次的烟,不管遇到谁(当然是机关里的同事),总是未曾开口,已先把一根香烟敬了上去,然后不等你把烟衔到嘴唇上,啪一下,打火机就伸到了你面前。有时遇上局里开会或有什么集体活动,他更是大方,一包烟横里撕开后,满把烟卷握在手中,然后像天女散花似的,见者有份。就连门卫、清洁工也无一遗漏,一根烟甩过去,甩得人家弯背哈腰双手接捧,一脸受宠若惊。
与小洪相比,小赫就明显地相形见绌了。小赫会抽烟,但从来没见小赫向谁敬过烟。一包烟塞在胸前,想抽烟时,就一只手悄悄地伸进去,摸出一根,再悄悄地衔在嘴上,轻轻地点上。有时直到一包烟抽完,人们还不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牌子的烟。不过,人家敬他烟,他却来者不拒,最多道声谢谢。完全不懂得圣人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好像人家敬他是天经地义的,完全应该的。因此大家背地里总是笑他抽的是“伸手牌”。
如果说小洪貌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那就错了。其实,小洪的工作做得非常认真与细致。例如逢年过节,大家总会第一个收到小洪发来的热情洋溢的节日祝福短信,尽管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群发的,但谁的心里都会感到暖洋洋的,因为人家小洪心里毕竟有着自己。更令人感动的是,单位里不管是谁,只要遇上自己的生日,总会在生日那天收到小洪发来的生日快乐的短信。稍后,就会看到小洪笑容可掬地来到寿星佬的面前,双手恭恭敬敬呈上几张蛋糕券。而每当寿星佬为此道谢不迭时,小洪也总会直言不讳地笑道,谢什么呀,这是局工会的一点心意,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
其实,小赫的心眼也比谁都细致。不过,他的细致从没用在大家身上,而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别的不说吧,就说每次公款招待结束,宴席上剩下的一些出于各种原因没有动过或仅动了几次筷子的美食,小赫就早都一一收在了眼里。不等席散人尽,他就会像变戏法似的取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食品袋,也不怕被人窃笑非议,当众把盆中佳肴一一尽收囊中,拎回家去。一次,他甚至把宴席上剩下的半瓶啤酒与一瓶刚启去盖子的椰奶,也认真仔细地重新安上盖子,装入了包中。
由此可见,小赫不但吝啬小气,就似乎还有“贪婪”之嫌了。
二、做手脚
其实,有关小赫的“贪婪”,我是早有察觉。那次,我与小赫一起出差龙城,住在一家三星级宾馆。三天下来,我们完成公干,打道回府。归途中,小赫不知寻找什么,当着我的面拉开提包,从里面翻寻。无意中,我发现他的提包中,竟不知什么时候塞上了满满半包的漱洗卫生洁具!一次性的牙刷、一次性的小支牙膏、一次性的拖鞋,甚至还有一次性的布质鞋擦与薄膜鞋套!震惊之余,我为他感到脸红:老天爷,这种鸡零狗碎的不值钱的东西,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呀?他还要带回家去呀?也不怕丢人现眼!
想到这里,我不由脊背上升起一丝寒意:要知道当官最忌讳的,不就是一个贪字吗?古往今来,在这个字上跌倒的大官小官还少吗?你说,我能把小赫这样的人选送到干部的后备队伍中去吗?
虽然情感上向小洪倾斜,但还是不能草率行事。这一晚,为了二选一的问题,我没能睡好。小洪与小赫留给我的种种细节,毕竟都是表面现象。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愈发感到手中的这支笔,重若千钧,久久难以落下。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纠结抓狂之际,县政府办公室发来的一纸传真,使我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县政府发来的是一纸募捐通知,说的是我省某地遭遇百年未遇的自然灾害,要求我们所有机关干部向灾区人民奉献爱心,踊跃捐款。
乌龟翻门槛,就看此一翻(番)了。我把这两选一的筹码,押在了这次募捐活动上了。
下午,我稍作准备,召开了一个全体机关干部会议。我局是二级局,全体机关干部连官带兵就二十来号人。不一会儿,人马到齐,大家一看主席台前摆放的红色募捐箱,就都知道我要开什么会了。所以,我念完县政府的通知后,几乎没有多说话,大家就以热烈的掌声,通过了我的动员。
于是,我“心怀鬼胎”地亲自拿着一沓信封走到台下,然后一个个发放到大家手中。尽管我嘴里一边说着诸如“捐多捐少是能力问题,但捐与不捐是态度问题”、“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向灾区人民表示爱心”等套话官话,但我却在两眼与两手中下了工夫,把其中两个与众不同的信封,分别发到了小洪与小赫的手中。
表面上看,这些公用信封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其中有两个信封的里面,早被我用圆珠笔轻轻地画上了记号:一个是个勾号,一个是个问号。我把勾号的那个发给了小洪,把问号的那个发给了小赫。等所有信封发完,我让大家回去稍作准备,十分钟后回到会议室正式募捐。
十分钟后,伴随着一阵轻快的进行曲,我率先捏着信封,走向募捐箱,第一个投下自己的爱心。紧接着,众人仿效着我的样子,排成纵队,依次走向募捐箱,逐一把手中捏着的信封投入募捐箱中。
三、清点
募捐活动一结束,我单独留下小洪,和他一起清点成果。我负责清点信封里的钞票,小洪负责登记。当然,因为募捐都是不记名,所以我只需向小洪报出每个信封里的钞票数字,小洪如实登记就可以了。
我在清点时特意留了神:每倒出一个信封里的钞票,就迅速朝信封里面扫描一下,寻找那个勾号与问号。
很快,带勾号的信封出现了。乍一看,厚厚的,令人心头一喜,但倒出一看,却是一气:里面装着竟是20张拾元面额的钞票。这个小滑头!不过,我未动声色,连对面的小洪也没有看一眼,只在肚皮里偷偷一笑,继续工作。
带问号的那只信封是最后清点到的,也是厚厚一个。由于受了带勾号那个信封的骗,所以我起先没当回事。然而倒出来一看,却愣住了!20张百元大钞,整整两千元!这可是本次募捐活动中最多的。之前我以为这次最高捐款也只有五百元,那是我捐的。
激动中,我情不自禁地瞪着眼前的小洪,脱口而出:好样的!整整两千元!
小洪始终在认真地做着登记,听见我这一声惊喜交加的低喝,不由抬起双眼,并飞快地把目光从我的脸上滑下,停留到我的手上。这时,我分明看见小洪稍一愣怔后,在他双眸中,又滑过一种由惊讶、疑惑甚至还有妒忌交织起来的神情。
然而,小洪迅速恢复了常态,还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以一种不足为奇的口气轻轻地说道:“没什么,这是应该的。”
没什么?这是应该的?小洪的话,让我疑窦顿生,什么意思?这是人家应该的,还是他应该的?难道他……为了拨开这令人费解的迷雾,我干脆故意问道:“小洪,莫非这笔钱是你捐的?”
“灾区人民太苦了,这一点点,略表心意,不足挂齿。”小洪又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居然继续轻描淡写地答道。
我比刚才看见这两千元还要震惊,像被人当胸推了一掌似的,身不由己地重重一屁股坐了下去。我像第一次认识小洪似的,久久地打量着面前的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募捐活动一结束,我回到办公室,毫不迟疑地把小赫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填在了推荐申报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