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问题孩子
几年前，我在平湖某中学当老师。暑假过后，又一批新生入学，我接手的是初一（6）班，担任英语老师兼班主任。
开学后第二天，一个中年男人找到我，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神色惶恐地对我说：“贾老师，我是陈嘉豪的爸爸，叫陈良昆，我想和你说个事，关于我儿子的。”
暑假期间，陈嘉豪回东北的奶奶家度暑假，养了一只蜡嘴鸟。陈嘉豪和这只鸟的感情可深了。
八月底，陈嘉豪要飞回深圳，蜡嘴鸟成了难题。按规定，飞机上不能携带鸟类的。
奶奶劝孙子把蜡嘴鸟留下来，陈嘉豪不同意，他担心奶奶照顾不好蜡嘴鸟，说不定好朋友会饿死。爷爷见状，说：“要不就把蜡嘴鸟放回大自然吧。”陈嘉豪还是不同意。
听到这里，我插话道：“老陈，我没感觉出陈嘉豪有什么问题啊，能和鸟儿成为朋友，说明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陈良昆叹了一口气说：“善良个屁！你知道最后他怎么处理那只鸟的吗？”
“怎么处理的？”我问。
“他把那只鸟捂死了！他说，既然蜡嘴鸟做不了他的朋友，谁也别想占有它！包括大自然！”陈良昆瞪着眼睛看着我，心有余悸地说。
我目瞪口呆。
“贾老师，你说说，我儿子是不是心理变态了，他长大后怎么得了啊！我和老婆就一个宝贝儿子，假如他犯事蹲大狱，我们还怎么活啊！”
我安慰陈良昆说：“老陈，请你相信，我一定会用心教育他，让他做一个善良平和的好孩子。”
我问陈良昆，陈嘉豪平时是不是喜欢看一些暴力倾向的书籍和影视作品。陈良昆态度坚决地说：“没有！他不喜欢那些东西，他喜欢看动画片，阅读的书也是比较传统的。”
我又问：“你们平时对他要求是不是太苛刻，比如功课上，不拿满分就惩罚他；比如让他上补习班兴趣班，造成他没有自己的时间，压力太大？”
陈良昆又坚定地说：“绝对没有！我知道拔苗助长的道理。”
我想了想，又问：“老陈，恕我直言，你和你太太感情是不是有问题？以我的经验，父母之间感情出现问题，孩子容易造成心理扭曲。”
陈良昆说：“贾老师，我和孩子他妈的感情非常非常深！”
我一时没了主意，想了想，说：“虽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陈嘉豪的病因，但我相信，我一定会找到的。”
2对症下药
我首先找陈嘉豪来谈话，看到他第一眼，我似乎有答案了。陈嘉豪不到一米六的个头，但体重估摸有一百三十斤。以我的教育经验看，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孩子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正因为过度在意，反而容易引起心理问题。
我有意把话题引导到“肥胖不是病”上。没想到，陈嘉豪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肥胖。他说刘欢肥胖，却在演艺圈风生水起，好像在安慰有点肥胖的我。
陈嘉豪现在的问题是自私，对于成长期的孩子来说，疾风暴雨的斥责和封堵，效果并不好。最好的办法是，用理解信任和爱去感动他，让他不知不觉间改变自己——这也是别林斯基教育理论的精髓。
于是，我别有用意地在班干部中特设了一个职位——爱心委员，并且让陈嘉豪担任这个职务。我的用意是提醒和激励陈嘉豪，暗示他是个有爱心的孩子，希望他要用爱心感染带动全班同学。
果然，我的这招起到了作用。
陈嘉豪上任后的第二天，就向我汇报了他这个学期的爱心计划，并在当天带了几个同学到附近的敬老院献爱心。后来的日子里，陈嘉豪还将校园里的塑料瓶搜集起来，卖了钱，又用这些钱买了西瓜送给敬老院的爷爷奶奶们。
看到陈嘉豪的变化，我开心地笑了。我相信，这样的孩子一定做不出把鸟儿闷死的事情来。
期中的时候，班级评选先进，其中有一项就是“爱心天使”。从常理上讲，这个奖应该给陈嘉豪。但是为了检验陈嘉豪的改变与否，我把这个奖给了另外一个叫杨子豪的同学。
班会上，我宣布了先进的名单，当宣布爱心大使的获得者是杨子豪时，我有意看了陈嘉豪一眼，只一眼，我的心就“咯噔”一下。
陈嘉豪的脸色太难看了！委屈和愤怒压抑不住地表现在他的脸上。忽然，陈嘉豪站起来，直直地看着我，问：“贾老师，我爱心委员做得不合格吗？”
班级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我说：“陈嘉豪同学，你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爱心委员，你也应该是爱心天使奖的获得者。但因为你是班干部，所以，我想把这个奖颁给杨子豪同学，因为他也很出色。”
“贾老师，我不同意你这么做。刚才你说了，这个奖应该是我的，那就请你把这个奖颁给我。”陈嘉豪并不买我的账，愤怒地盯着我。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因为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让给别人！”陈嘉豪凶狠地盯着我，“绝不会，除非你让我死！”
我心里一颤，仿佛看见他闷死小鸟的那癫狂阴冷血腥的一幕。
爱心天使奖最终颁给了陈嘉豪。我很悲伤，不是因为陈嘉豪敢和我顶撞，而是因为我这番爱的教育没有起到实效。陈嘉豪，还是当初那个极度自私近乎偏执的孩子。
我打电话给陈良昆，让他过来谈谈心，当天晚上，来的不是陈嘉豪的爸爸，而是他的妈妈高文清。我把陈嘉豪的情况和她说了，高文清泪如雨下，说：“贾老师，这孩子怎么办啊？我怕他以后做出极端的事情啊！”
我没有说话，老实说，这正是我的担忧。
3爱的教育
学期结束后，因为工作需要，我被调到南山的一所中学。临走时，我心里一直放不下陈嘉豪，于是找到新任班主任张老师，要他对陈嘉豪多费点心。
一晃，三年过去了。去年年初的一天，我回平湖的学校，遇到了张老师，我问起了陈嘉豪的情况。张老师说：“唉！别提他了，悲剧！”
我心里一惊，难道陈嘉豪出事了？
张老师说：“初三下学期，陈嘉豪把一个男同学的头开了瓢，进了少管所。”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追问原因。张老师说：“陈嘉豪和一个女生好上了，有一天，这个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去溜冰，就因为这点事情，陈嘉豪找到那个男生，用砖头砸了他的脑袋。万幸的是，没出人命，要不陈嘉豪进的就不是少管所了。”
离开张老师后，我闷闷不乐：是什么原因造就了陈嘉豪极度自私的品行呢？为什么我的教育方法都不能改变他？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爱心天使风波中，我曾经打电话叫陈嘉豪的爸爸来谈心，结果来的却是他的妈妈。当时我还问了陈良昆为什么没来，妈妈高文清王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面回答。是不是陈良昆和高文清之间出了问题，出于面子隐瞒实情呢？
我打了陈良昆的电话，和他聊了起来，问他那天没有出现的原因。
陈良昆迟疑了一会儿，说：“那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老婆和我打架了，我的脸被她抓得不像样子，所以我没去见你。”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打架？”我问。
陈良昆说：“我们关系是很好，打打闹闹还不是因为——”陈良昆顿了顿，似乎不好意思说出口。
“因为什么？”我催问道。
“因为爱情。”陈良昆吐出这四个酸溜溜的字。
“打架是因为爱情？老陈，你给我说清楚。”我有些不满。
陈良昆说：“文清很爱我，她不允许我们的婚姻有一点杂质。那天呢，我和一个女同事喝咖啡，被文清看见了，她怀疑我感情出轨，就和我打闹。”
“啊！那也太过分了吧！不就在一起喝个咖啡吗？又不是开房。”我脱口而出。
陈良昆倒严肃起来，说：“话不能这么说，爱情是自私的，排他的。我理解文清，而且我也是这么要求她的。你还记得有一次你打电话叫文清去学校吗？她没去，是我去的。”
对！我记得这个事情。
陈良昆说：“那天她没去的原因是我不让她出门。”
陈良昆接着说：“那天，她大学男同学来深圳，打电话约她见个面。我知道那家伙追求过文清，我当然不会让她赴约。我担心文清去开家长会，顺便和男同学见面，就要求她待在家里不能出门。”
老天！这是一对什么样的夫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我一下找到陈嘉豪性格养成的原因了。
从此后，当我和家长交谈的时候，我要说的第一句话是：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