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州城有条奇门巷子,巷子口有户姓蒋的员外宅子。有一天宅子里传出吵闹声,一位外地的货郎从此处路过,忍不住往那打开的院门瞧去,不禁大吃一惊。有个满脸胡茬、胸前长毛的杀猪佬,手拿一把明晃晃的剁骨刀,正把蒋员外按压在院中的一块石板条上,围观的蒋家人乱成一团,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只听那杀猪佬道:“姓蒋的,别仗着家大业大,就可胡乱欺压人,快交出毛阿婆的银屑瓶。”
蒋员外被他的手钳住,脸憋成猪肝色,要应也应不出声来。
货郎走过去,口里念着罪孽。杀猪佬怒道:“你这厮是来救驾的?”货郎摇头:“你把他掐得死死的,他有话也吐不出来。”
杀猪佬的手总算松了下来,蒋员外咳了数声才缓过气来,说:“什么毛阿婆,什么银屑瓶,别无中生有。”
杀猪佬一听这话,便把院中的一株石榴树拦腰砍断,那几颗早熟的石榴,如灯笼一样,掉在地上被他的脚跺碎了。货郎念道:“员外,一是一,二是二,既然你拿了人家的什么瓶,还给他就是了,何必惹得一身臊呢?这位杀猪兄,你手中沾染畜牲的血也就罢了,奉劝你放下屠刀,别再执迷不悟。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蒋员外的内人吕氏终于听清了,脸颊飞上一抹惭愧之色,转身朝内堂走去。不一会儿,吕氏拿出一个瓶子,是由钛白色的软银而铸,瓶身上纹着鸟羽花纹,俗称“银屑瓶”。蒋员外并不知道来历,忙问吕氏,吕氏才说道:前些天,她和蒋家的仆女,结伴去了半山腰的那个朝天寺进香。有个老婆婆拄着个拐棍,爬累了,正坐在山腰的石阶上喘息,嘴巴里叹着气:“看来真是老了,连去见菩萨的真容都使不上劲。”这时老婆婆瞧见了拾阶而上的仆女,招手对她说:“这篮子里有四季瓜果,有一束檀香,有一只银屑瓶,装着敬给菩萨的甘露。姑娘你能不能提着它,帮我到菩萨那儿拜拜,替老生求个签,许个愿。”说着便把一个观音竹篮子递了过去,仆女不知该不该接,看吕氏点了下头,便答应了下来。且问老婆婆姓名,老婆婆说她就叫毛阿婆,求的是毛家四季平安就成了。上到朝天寺后,仆女替毛阿婆抽了支签,把签诗和银屑瓶一并放入篮子里。刚跨过主殿的门槛,不料有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抢过:“我认得这个银屑瓶!”仆女哪能让他抢了,便又夺了过去。小乞丐瘦瘦弱弱的,又要过来抢,吕氏一巴掌甩过去,打得小乞丐晕头转向:“小小年纪,不学好,專学人偷抢东西!”小乞丐委屈地道:“你才是强盗,这瓶子是毛阿婆的,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头?我要报官去。”吕氏只好把毛阿婆托付一事说给了小乞丐听。吕氏反问小乞丐怎么认识毛阿婆?小乞丐比划下才说,他自小聋哑,被爹娘抛弃,是一个好心的老乞丐把他养大的,毛阿婆得知他聋哑的事后,便给了他一种奇怪的东西吃,他竟不再聋哑了。吕氏和仆女在下山的途中,一路下来,竟没有看到守候在山腰的老太婆,遂让仆女把篮子提回了蒋家。哪知竟出了这事!
再说那杀猪佬,确是毛阿婆的邻居。毛阿婆那日犯了晕眩,等不及下山的吕氏,便由乡人扶下了山。哪知竟一病不起,嘴里含糊只道那银屑瓶蒋家未还。杀猪佬也没听明白,还以为是被蒋员外给夺了去,闹腾了一场,差点出了人命。
杀猪佬要过银屑瓶,货郎打起了圆场:“各自散了吧。”吕氏拉住货郎问:“你可知那银屑瓶的来历?”货郎打眼望了一眼蒋家大院,回头道:“蒋夫人何必记挂那物什?”
货郎再次见到那银屑瓶,是在3天后的赌场外头。
杀猪佬估计赌红了眼,输了个精光,最后,竟从腰间掏出银屑瓶当赌注。赌棍们并不认为银屑瓶能值当个什么钱,倒是那蒋家的奴才,也在赌场跑堂。他们见过那玩艺儿,感觉那玩艺儿蒋夫人很器重,照理说杀猪佬应该还给毛阿婆才对,如今不知怎么还在杀猪佬的手上。一定是他眛了良心,私下藏了讨来之物,眼下输红了眼,才把这银屑瓶拿出来赌。奴才想讨主子的欢心,便想把银屑瓶给赢了,也凑起了赌局的热闹。没想到,杀猪佬使了诈,赢了这一把,偏偏诈术被奴才给识破了,奴才因自个儿下了赌注参与其中,心有不甘,指着对方的褡裢说杀猪佬偷偷藏换了一只牌。这下赌棍们不服了,让杀猪佬交出那个作弊的牌。众目睽睽之下,杀猪佬不甘愿被揭穿,恶从胆边生,他掏出的不是一张牌,而是一把刀,当场就把蒋家奴才的命给勾了。
赌场出命案,这场所向来是事故频发之地。官府不一会儿就来人,抬走了惨死的奴才,也把杀人犯押出了赌场。货郎恰好就在赌场外头,他看到有个衙役拿着被官府没收的银屑瓶,跟在后面。
冷不防,从愣巷里冒出一个小乞丐来,瘦削的肩上竟然停落着一只凶狠的鹰。鹰腾空飞往人群,摘走了衙役手上的银屑瓶,又转身飞去。突然其来的变故,吓傻了那个拿银屑瓶的衙役。
小乞丐见鹰得手了,便一路小跑。货郎明显看出鹰跟小乞丐的关系,便尾随着小乞丐,最后来到一处荒野郊外的破庙。
“你跟着我做什么?”小乞丐发现有人跟着他。货郎说:“我想看看那只神鹰,我认为鹰是你的好朋友。”“我不认识什么鹰,你别跟着我。”小乞丐下了逐客令。货郎倒无所谓,杵在那儿,因为他抬头看到槐木林上空,一只盘旋的鹰穿过槐枝的间隙,飞落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破庙上空。不过,它的利爪并没有挂着东西。
这时,从破庙里走出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他打了个呼哨,那只鹰便乖乖地飞落在他的肩上。他抱着双臂,看着眼前出现的不速之客:“你是路过还是结仇呢?”
货郎笑道:“确是路过,仇不结,缘可结。不知道你怀中藏着的银屑瓶,是否可以借看一下呢?”
中年汉子怀疑道:“你何以知晓银屑瓶?”
货郎还真晓得银屑瓶一事,便娓娓道来:
这是早些年皇宫里头的事了。宫里有个名叫寒妃的妃子,在一场后宫争宠中失败,下场就是被罚去饲养天下最丑陋的鸟——乌鸦,她也因而被称为“乌鸦皇妃”。皇上命人给寒妃造了个如屋子一般大的鸟笼屋,寒妃与鸟住在一起,过着鸦噪的日子,生不如死。最可恨的是,得宠的妃子尽在皇上的耳边吹枕边风,要寒妃用腥血饲养乌鸦,宫里便专为乌鸦定制了一些银屑瓶,银屑瓶盛上猪血狗血,让乌鸦当饮血的器皿。饮过血腥的乌鸦变得异常的凶猛,有一次,有位受宠的妃子想去鸟笼中看看寒妃喂鸦的狼狈样。寒妃不得已,只得手持银屑瓶,让乌鸦饮血解渴。宠妃看得太过兴奋,尖叫起来,叫声把那只饮血的乌鸦惊着了,那乌鸦就怒扇双翅,朝着尖叫声啄去,把宠妃吓得花容失色。虽没被啄到,鼻尖处倒中了一泡鸟屎,气得宠妃当场命令宫女捉了那只惹事的乌鸦,开膛破肚。谁知竟在那乌鸦肚中掏得一块温热硬如石子的凝脂,为了解气,宠妃竟命寒妃吞下,寒妃只得忍气吞声。
那温热的异物一入了喉咙,寒妃满脑子充斥着乌鸦的叫声,那叫声铺天盖地,直把她的耳朵给震聋了。她成了一个聋子。皇上得知后,出于怜悯之心,叫御医去诊治,就是没能把寒妃的耳疾给治好。皇上便释怀了,放寒妃出了宫,随她去吧。
寒妃得了自由,才知命有多珍贵。为了治好耳疾,她也寻访了民间医术高明之人,可大家对她的耳疾都束手无策。最后,反倒是她自个儿想明白了,决定以毒攻毒。她捉了只乌鸦,开膛破肚,可却没法得到那硬如石子的凝脂。一番寻思后,她重抄旧业,用银屑瓶的血饲养乌鸦后,果然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就是那块使她听到鸦噪声的怪石。她含进嘴中,耳中果然又充斥着铺天盖地的鸦噪声,这下,她的耳朵又顺畅了,可以清楚地听到大自然美妙的声音。几个曾跟随寒妃喂鸦的宫女也被逐出宫,得以知道这个秘密,寒妃曾赠给她们银屑瓶。
至于毛家后人有银屑瓶,也就不足为奇。而这位养鹰汉子,果是毛阿婆之子,出了趟远门之后,回来毛阿婆已过世了。今日狩猎途中,听闻银屑瓶原来是杀猪佬贪了去,便让小乞丐带着鹰讨了回来。
货郎原本也是那几个宫女中的后人,只是家传的银屑瓶丢失。如今圣上一纸密令下来,要强征各地美女。货郎家的小女儿生得是貌美如花,可是皇宫深似海,他不忍女儿被选入宫中,所以,外出寻找银屑瓶,来帮助小女用耳疾度过这个劫难。至于这瓶子的妙处,或许是银能识毒,所以银屑瓶才有这等奇效,实在是诡异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