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要在河坡上建一座泵房,除了上级拨的30万元,还要自筹资金20万元。这可难坏了村委会几位干部。连续几年干旱,乡亲们的收成始终不好,生活水平也就是刚能解决温饱,哪里还能集出这么多钱?几个人思来想去,苦无良策。正一筹莫展,忽然老主任眼前一亮:屯里不是出了个大能人阿毛吗?何不让他赞助一下。众人一齐说好,于是,立刻拨打了阿毛的电话。可打了半天,对方始终占线。眼看工期迫近,只好派徐会计进城去找阿毛。
阿毛是柳树屯第一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当时,他家穷得叮当响,住的破土房四面透风,都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一咬牙一跺脚,顶着满脑袋高粱花子进了城。起初,人们只知道他在城里建筑工地当粗工,每天累个半死也挣不了几个钱。后来,又听说他干起了装修,却被黑心老板耍了,干到年底一分工钱也没得到,之后便没了消息。谁料,半月前他却坐着一辆轿车回了柳树屯。原来,阿毛发财了,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
第二天,徐会计早早乘坐长途客车来到了市里。按照阿毛留下的名片地址,很快找到了位于市中心附近的那家公司,但奇怪的是公司大门却被一把大锁锁住了。他隔着门缝向里面瞧了半天,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不禁暗自称奇:“这么大的公司,怎么连个看门的人也没留下?难道公司已经彻底倒闭了?”
正在发蒙,忽然看见门上贴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纸片,上边打印着一行小字:因公司全体人员出国旅游,暂停业务一个月。
“原来如此!我还指望找到阿毛,让他好好招待我一顿呢!”徐会计懊恼万分地准备打道回府,又觉着不划算,暗忖:“进城一趟不容易,我何不到处逛逛,反正费用回去村里报销。”于是,他坐车来到一家大商场,正要进门,忽然感到脚下不得劲,低头一看,原来鞋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幸好商场门口旁边有个修鞋摊,他急忙奔了过去,正想让人家修鞋,忽然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原来,修鞋匠竟然是阿毛!
“你不是阿毛吗?怎么在这里修鞋?”
阿毛正埋头修鞋,听见徐会计招呼不觉一愣,但随即恢复了镇定,接过他脱下的鞋手脚麻利地修补起来。徐会计边看他干活,边好奇地问:“你不是大老板吗?这是唱的哪出?”阿毛神秘地一笑,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座大楼说:“看到那座大楼了吗?过几天就要对外招商。我想在这里开一家商店,所以假扮成修鞋的,实际上是在观察客流量。”
“咳,派个手下人去观察一下不就行了吗?”
“你不知道,商场如战场,绝不能轻信任何人。对自己的员工也是如此。”
“那也用不着装成修鞋的呀,搞这名堂又脏又臭多掉价呀!”
“唉!你哪里知道,现在到处都是陷阱。大楼的开发商雇了许多人冒充顾客,看着里面熙熙攘攘的,其实都是‘托’,要不是我用这种办法发现内幕,肯定被他们骗了。”
“噢,原来如此。”徐会计茅塞顿开,赶紧将拉赞助的事说了出来。阿毛听了一皱眉:“哎呀,本来20万元对我来说是个小数目,可正赶上我资金紧张,这几天正在办理银行贷款呢,实在是帮不了村里呀。不过,我手下正好有一支建筑队伍,可以承包泵站的工程。”
徐会计回村后,将找阿毛的经过报告了老主任。老主任听了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骂道:“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小的时候父母早亡,是乡亲们一口水一口饭把他拉扯大的。如今发达了,却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还想承包工程揩油,没门!”徐会计又问:“既然阿毛不肯出血,咱这20万的资金缺口咋办?”老主任眉头紧锁,说:“舍出我这张老脸去借吧,怎么着也得把这20万元的窟窿堵上呀!”
三天后,老主任主持的泵站工程招标会在村委会大院正式举行。除了村委会的几个成员担任评委,现场还挤满了村民们。参加招标的有三家建筑公司,其中最具实力的是镇上金牛建筑公司的老板黄善才。他是镇长马三奇的小舅子,自从他姐夫当了镇长,镇里大大小小的工程几乎都是由他承包的,赚的钞票保险柜里早就装不下了。虽说每次都是偷工减料质量不过关,可有他姐夫这把大伞罩着,谁敢说个不字?此刻,他悠闲地点燃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吸着,显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竞标开始了。徐会计开封了两家建筑公司的报价单,分别是70万和60万。他们是黄老板找来的“托”,报价也完全是按照黄老板事先约定的数额。随后,徐会计又打开了黄善才的报价单,是50万元。话音刚落,在场的人们便议论起来,都觉得这个报价比那两家公司合理多了。黄善才听了,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老主任和村委会几个成员商议了一下,都觉得黄善才的报价还算合理,于是,便一致通过工程交给金牛公司承包。老主任站起身来正要宣布结果,忽然院外一阵汽车喇叭响,大门一开,阿毛神气活现地走了进来。
“我报价40万,承包这个工程。”阿毛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话音刚落,就像沸油中落入了水珠,人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等大家议论的声音稍稍小了些,阿毛再次开口:“父老乡亲们,泵站是造福屯里的抗旱工程,我要求承包这个工程,是对其他建筑公司的质量不放心,绝不是为了赚大伙的钱。本来,我的工程预算款也是50万元,可为了报答乡亲们的恩情,我情愿搭进去10万元。”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老主任激动地站了起来,正要宣布工程由阿毛的建筑公司承包,却被黄善才拦住了:“主任,阿毛参加竞标不合法。他没有提前报名,也没有提供建筑公司的有效资质文件,所以不具备竞标资格。”说完以后,另外两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也一起随声附和。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阿毛则和三个老板激烈地争辩起来。老主任见事态不好,赶紧和村委会几个成员商议后宣布:“今天的招标因意外情况作废,三天后重新招标。”
当晚,老主任在家里摆酒招待阿毛。酒过三巡,老主任趁徐会计在外屋烫酒的工夫,问阿毛:“上次你不是跟徐会计说资金紧张吗,怎么又有钱了?为了屯里这个工程,让你一下子赔进10万元钱,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阿毛已经喝高了,眉飞色舞地说:“老主任,我从小没爹没妈,当初您待我就像亲爹一样。我就不瞒您了,干这个工程不仅赔不了,还能大赚一笔呢!”
“这是为什么?难道建泵站能挖出金子?”
“虽然挖不出金子,可是能挖出比金子还要宝贵的物件。”
“什么物件?”
“您忘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村里红卫兵破‘四旧’,将各家各户收来的瓷器都丢进了河里,正好位于建泵站的那段河坡下。”
“是有这么回事。可那些瓷器大多已经摔破了,又被淤泥埋了这么多年,还值什么钱?”
“您不知道,现在有一种新的修补技术,能将破碎的古瓷复原。旧年间咱屯里当官发财的不少,满清时还有在宫里当过太监的,他们家里那些古瓷都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官窑精品,价值连城。现在城里的文物市场上,就是一个普通的官窑瓷片,也值不少的钱哩!我通过建这个泵站将这些古瓷碎片挖出来,卖给古董商,就等于拾了个金娃娃啊!”
两人正说着,徐会计烫好酒走了进来,老主任赶紧打断了阿毛的话头。
三天后,泵站竞标重新进行。这次黄善才是有备而来,不仅请出了自己的姐夫马镇长亲赴招标现场助阵,还报出了和阿毛同样的40万元低价。于是,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黄善才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工程的承包权。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泵站终于顺利竣工。看着白花花的清水流进了干涸的农田,乡亲们一个个眉开眼笑,唯有黄善才像吃了苍蝇一样腻烦。工程中根本没有挖出价值连城的古瓷片,他等于白白搭进了10万元。思来想去,一腔怒火撒到了徐会计身上:“你小子竟敢和村主任串通了来蒙骗我?说,那些古瓷片在哪儿呢?”
徐会计一脸的委屈:“‘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确实把古瓷器毁在这儿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有了。反正这事不赖我,自从你盯上这个工程,我天天通风报信出了不少力。你不能说了不算数,得让你姐夫提拔我当村主任。”
“呸!还想当村主任,我看你这个会计也当到头了!”
几天后,徐会计果然被乡里撤掉了,顶替他职位的是阿毛。原来,阿毛根本就没有发财当老板,始终是一个修鞋匠,为了配合老主任演这出“招标”戏,才过了一把老板瘾。至于那些古瓷片,早就被老主任组织村民挖出来献给了国家,为此得到了10万元的奖励,加上黄善才“奉献”的10万元,正好堵上了泵站工程20万资金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