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识看着，觉得特别解气，这大贪官终于落马了。但回到家里，仔细一想，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林强龙刚让自己去砸了魏局长的宝贝碗，魏局长就落马了，哪有这么巧的事？会不会……
　　
　　1。改行不容易
　　
　　陈识拿着望远镜，躲在出租屋的窗帘后面，观察500米外的那幢别墅。
　　
　　陈识租住的是远郊的房子，那别墅，就在远郊的远郊了，前后左右都没房子，单独的一幢。越是单独的房子越显眼，其实不适合下手，但那别墅的气派实在吸引他，那是真正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地方，所以值得冒点险。
　　
　　连续三天观察，陈识已经完全掌握了那户人家的情况：一对30多岁的夫妇，一个7岁左右的女孩，外加一条狗。每天早晨8点，男人准时开车出门，顺便送女儿上学，一直要到傍晚才回来。8点半，女人准时出门去买菜，开着车载着狗，最快也要到9点半才回来。也就是说，每天起码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那别墅里没能动能叫的。这正是他下手的最好机会。
　　
　　到8点的时候，陈识终于望见那对父女出门了，8点半，女人和狗也离开家了，他立即撂下望远镜，下楼。
　　
　　陈识只花了3分钟就来到别墅大门口，一看那防盗门，他便乐了，居然是他们厂生产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三根细小的铁丝，捅进去，一推一扒一拨，“嗒嗒嗒”，三声轻微得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响声之后，他一旋门把手，门就开了。
　　
　　反手关上门，陈识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一楼宽敞的客厅，没作停留，就沿着木楼梯直上二楼。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现钞和首饰大多都在二楼的主卧里。
　　
　　进了主卧，陈识没有看到他最希望看到的保险箱，只得直奔靠窗的梳妆台，希望能找到首饰。拉开梳妆台的第一个抽屉，他就看到一条金灿灿的项链，揣上。关上第一个抽屉，他正准备开第二个抽屉时，外面有动静了，好像是轻微的汽车引擎声。
　　
　　隔着隔音效果很好的玻璃，一般人是听不到的，但陈识的听力好，他曾是锁厂里最好的质检员，这都是他在厂里检验各种锁的防盗性能时练就的。
　　
　　陈识听到动静，悄悄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望了一眼，这一望，他吓得脸就白了。
　　
　　男主人居然回来了！陈识毕竟是初干这一行，沉不住气，顿时慌了神，撒腿就往外跑。刚跑出主卧的房门，就听到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他这时候跑下去，哪有不被人家发现的道理？可除了一楼的大门，他再没有别的途径可以离开这里，这房子他仔细观察过，所有的窗户和阳台都用防盗窗封闭了，没有出路。
　　
　　陈识只能又退回主卧里，可脚步声自楼下径直响上来，而且是直奔主卧来的。陈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得掀开窗帘，躲在后面。他原以为男主人只是回来拿个什么东西，立即就会走，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男主人将包往茶几上一扔，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了。
　　
　　男主人不说话不走动，就那么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生闷气。这样的时刻，一秒钟都难熬啊，陈识尽量屏住自己的呼吸，控制着双腿不要打哆嗦。
　　
　　过了一会儿，男主人突然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发泄似的大吼了一声：“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一声拍茶几的声音巨大无比，惊得陈识浑身一哆嗦，这一哆嗦，窗帘就跟着抖起来。男主人当即发现不对劲，一眼看见了窗帘底下露出的双脚，他一下子弹跳起来，握紧双拳摆了个拳击手对擂的架势，冲窗帘后面吼起来：“谁？给老子滚出来！”
　　
　　陈识不能不现身了，双腿一软，就给对方跪下了，结结巴巴地央求：“大哥，高抬贵手，我只偷了一条项链，我还给你，你放我走吧。”
　　
　　2。共同的仇恨
　　
　　男主人没打没骂，只抱着个膀子，冷冷地问：“你这样说我会相信吗？都有开锁的手艺了，那就是老手哇，还装什么装？”
　　
　　“真的不是装，我就只偷过三次，偷了一点点钱。我要是多偷了，怎么还被房东逼房租逼得团团转呢，我就租住在对面，不信你可以去查证，我还欠着房租没交呢。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天打五雷劈。”陈识赌咒发誓，又将自己怎么会有开锁的手艺，又怎么沦为小偷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男主人听到后来，态度变了，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说：“你起来吧。”
　　
　　陈识爬起来后一个劲地冲男主人点头哈腰。男主人说：“我相信你说的。看得出来，你是个老实人，要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你也不会干这一行。”
　　
　　“是是是。”陈识一个劲地点头。
　　
　　“可是，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能偷窃呀！这是做人的原则，也是做人的气节！”男主人板起了脸，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沓钱来，数都没数，放在茶几上，说，“拿去吧，拿去救救急。”
　　
　　陈识愣着，他几乎不敢相信，当然也没敢上前去拿。
　　
　　男主人叹了一口气，抓起那沓钱，塞进了陈识的兜里。陈识感动得快哭了，结结巴巴地说：“大哥，你是好人啊！我哪有脸接受这笔钱？大哥，这钱就当我向你借的，我今后绝对不偷，等找到工作，我一定还你。”
　　
　　男主人说：“你想找工作，我可真有一份工作需要你来干，不知你愿不愿意？”
　　
　　“行。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陈识打了保票。
　　
　　“你有开锁的技术，我要你溜进一户人家，将那户人家的一个宝贝给砸了。”
　　
　　陈识愣住了。这不还是干坏事吗，和偷窃有什么区别？男主人看出了他的疑虑，问他：“你恨贪官吗？”
　　
　　恨！当然恨！就是贪官收了小青年的礼，把自己给排挤了，害得他辞职，害得他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他岂有不恨的道理？男主人说：“贪官害得你丢了工作，我呢，贪官害得我丢掉了一个最大的工程。我要你帮我报个仇，出口气。”
　　
　　男主人说了原委。他叫林强龙，是做房地产的。都说做房地产的比贩毒还赚钱，那是没有真正了解这个行业，这个行业是赚钱，却要经受贪官污吏的层层盘剥。拿块地要行贿，拿个批文要进贡，不“孝敬”步步维艰，哪里做得了业务？
　　
　　最可气的是，市里这次有个“街道靓丽”工程，是几个亿的大工程，由城建局公开招标。按条件来说，林强龙的公司是最有资质参与竞标的，但城建局的魏局长却硬是卡住了他，说他的公司资质不够，不能参与竞标。
　　
　　林强龙愤愤地说到这里，转身去书房拿来了一张照片，递给陈识。照片上是一只碗，碗很小，胎质也薄，但很精巧。碗的外壁，是嫩黄的底色，绘着五彩孔雀图案。
　　
　　林强龙说：“我托人打探内幕，人家给了我这张照片。这只碗是只古董碗，打探内幕的人告诉我，它是乾隆年间的货，就是中标的那家公司送给魏局长的，所以魏局长才想方设法将有竞争力的公司全部排斥在外，不准参与竞标，才让那家送礼的公司拿到了工程。”
　　
　　贪官啊贪官！一席话，说得陈识愤愤不平起来。
　　
　　林强龙说：“得知内情，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气愤。我真恨不得偷偷溜进魏局长家，将他的那只宝贝碗给砸了！他不是贪吗？我让他白贪一场！但我没有开锁溜门的本事啊。你有这本事，你愿不愿意帮我出这口气？事成之后，我给你一万元的报酬。”
　　
　　陈识一拍胸脯：“大哥，甭说了。你就是一分钱不给我，这事我也得帮你办了。贪官嘛，就得这么对付！”
　　
　　林强龙说：“要办今天就得办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魏局长的老婆回了娘家，魏局长要上班，他家里今天没人。而且，咱不偷不抢，只是砸，犯不了法。再说，你将他的碗砸了，他能怎么地？他敢报案吗？他不敢！报了案，这碗的来历他说不得呀。所以，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3。砸掉贪官的碗
　　
　　陈识拿着林强龙给的地址去了，没费多少力就找到了魏局长的家。从表面看，魏局长还真不像个贪官，住在这样老式居民楼里的，一般都不是富裕人家。这魏局长真算得上低调。
　　
　　老式居民楼有个好处，就是没有保安，这给陈识作业带来了很大的方便。魏局长家的大门也很老旧，是木式的，油漆都斑驳了，谁看到这扇门都会以为住着一户穷人。陈识将铁丝捅进锁孔里时也这样想，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还是林强龙骗了他？但将这扇木门打开，里面竟又显露出一扇防盗门来，而且是最顶级的防盗门！作为专业的锁厂技工，陈识知道，这扇防盗门的价格昂贵得出奇。
　　
　　一看到第二道门，陈识就清楚了，这魏局长不会清白，只能说明他是个老狐狸，以一扇木门掩人耳目，里面却安了最顶级的防盗门，家里没点货，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机？
　　
　　陈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门，他试开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在拨最后一个弹珠时第一个弹珠又跳下来，将门锁死了。
　　
　　越打不开，越激发了陈识的斗志，到第四次，他终于将门打开了。
　　
　　进得屋内，摆设普通得很，丝毫看不出有钱的样子。但陈识由那两扇门，已经看出魏局长是个老狐狸，看来，要想找出那只宝贝碗，得费些工夫。
　　
　　他先在主卧室里翻找了一遍，抽屉和柜子都找过了，别说那只碗，略略值点钱的东西都没有。他又去了书房，书房里有两个书柜，一个书柜里摆满了书，一个书柜里摆满了荣誉证书。陈识随便翻了两个，一个是“廉政标兵”的荣誉证书，市里发的；一个上面印着：“先进工作者”。
　　
　　“这个老狐狸！‘廉政’的美名都搏到了。看来，他骗过了众人，但他骗不了我！那两重门露了底呢。”陈识下了狠心，自己非揪出老狐狸的尾巴不可！既然是宝贝，人家不可能放在客房，也不可能放在书房，放在客人能光顾的地方不安全，那就只能放在主卧里了！
　　
　　陈识重新回到主卧室，将柜子里的东西全翻出来，没有。将抽屉里的东西也全倒出来，还是没有。在哪儿呢？除了床，屋内就再也没有能藏东西的地儿了。陈识发了狠，将床铺也给挪开了。
　　
　　床底下空落落的，木地板干净得像镜面似的，啥东西也没有。陈识正想将床铺移回原地，就在这时，他盯着架床的地方发起了呆。按理，普通人房间的床铺架好了就不轻易挪动，床铺底下应该积了很多灰尘，这魏局长床铺底下的地板怎么那么干净？难道他天天挪开床铺进行打扫？
　　
　　陈识立即趴了下来，细细地打量这一方木地板，这一打量，看出名堂来了，木地板有缝，他顺着缝隙用指头抠了抠，嗬！木地板是活动的，抠出桌面那么大一块来，再看里面，摆满了小木匣子，数了数，共有六个。
　　
　　陈识打开第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的居然是金条。他真想全揣进口袋里，但转念一想，自己和林强龙说好了，不偷不抢，只做正义的事，不干不光彩的事！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打开了第二个木匣子。这个木匣子一打开，他眼前一亮，他看到了那只碗，小巧玲珑，同他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就是它了！陈识拿起碗，就想往地上摔，但举起碗，他又犹豫了，这一摔下去会有多大的动静，别惊动了人。他顺手扯下床上的被单，将那只碗包在被单里，放在地上，用脚跺了又跺，踩了又踩，每踩一下，他就想象着，自己是在踩厂里那个小青年送给领导的礼物，心里别提有多过瘾了。
　　
　　等到他停下来，打开被单，那只古董碗已碎成不知多少瓣，有些碎片，都快成粉末了。陈识心里别提有多带劲，他将被单拿到客厅，铺开在人家的饭桌上，只要魏局长一进门，就看得到。他想象着魏局长看到宝贝碗碎成这样的表情，越想越解气，“哐”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到林强龙家，陈识将砸碗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讲给林强龙听，林强龙听得眉飞色舞，也是高兴得不得了。两个人一想到魏局长看到碎片时会出现的气急败坏的模样，就觉得特解气。
　　
　　林强龙并不食言，他拿出一万元钱，给了陈识。陈识倒不好意思收了，说：“惩罚贪官，也是我的心愿呢，我哪好意思收钱。”林强龙却很坚决，硬将钱塞进了陈识的口袋里，说：“你这毕竟是帮我出了口恶气，该拿的你一定要拿。而且，这件事我需要你保密呢，你要是说出去了，那姓魏的告是不敢告我，但他会给我小鞋穿呀。我今后的日子就惨了。”
　　
　　陈识拍着胸脯：“放心，我绝对保密。”
　　
　　“那好。”林强龙拍着陈识的肩膀，“咱一不做二不休，惩罚贪官，就惩罚到底。你还得再帮我一次。房产局的李局长那儿，有只一模一样的古董碗，你也去帮我砸了吧。”
　　
　　陈识有些犯蒙了，不是宝贝碗吗，怎么有两只？林强龙说：“是两只一模一样的，这世上，就这么两只，人家一只送给了城建局的魏局长，一只送给了房产局的李局长。你想，魏局长的那只碗被你砸了，李局长手中的那只就成了孤品了，不更值钱了？他也是大贪官呀，咱不能便宜了他。”
　　
　　“是不能便宜了他！行，我就再砸一次，也算是为老百姓出口恶气！”陈识又激动起来。
　　
　　4。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陈识还没来得及去李局长家，就出了一件事情。
　　
　　也是陈识太孩子气，他从林强龙那里离开后，就老想着，魏局长回到家看到那只宝贝碗碎成那样会是什么表情，他越想越兴奋，也越想越觉得不过瘾，怎么想都是虚幻的，还不如亲自去见识见识。手中有钱，他去外面喝了点酒，回来时就顺道拐到魏局长那幢居民楼去了。
　　
　　走到楼下，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还有好几个警察在出出进进？
　　
　　难道，魏局长报了警？一想到这种可能，陈识的腿肚儿就有点打哆嗦，打算撒腿跑。就在这时，他看到魏局长了，魏局长戴着手铐从楼道里下来了，胳膊被身边一左一右两个警察抓着。
　　
　　魏局长被押上车后，警察们开始陆续往车上搬东西，有陈识看到过的那六个木匣子，也有陈识根本没见过的花瓶等物什，不用说，那花瓶之类的东西也全是古董。这魏局长真是老狐狸呀，藏东西藏得够紧的。
　　
　　陈识看着，觉得特别解气，这大贪官终于落马了。但回到家里，仔细一想，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林强龙刚让自己去砸了魏局长的宝贝碗，魏局长就落马了，哪有这么巧的事？会不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见林强龙一次。
　　
　　陈识去了林强龙的别墅，一改前两次的畏缩和胆怯，有点儿气宇轩昂的架势，很重地按响了门铃。林强龙开门见是他，愣了一愣，压低声音问：“李局长那儿，你得手了？”
　　
　　陈识说：“我去都没去呢，得什么手？”
　　
　　林强龙皱起了眉，不悦起来，问：“你还没去就上我这儿来干吗？”
　　
　　陈识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刚刚打魏局长那儿来，我看见魏局长被警察抓走了，他落马了！”
　　
　　“是吗？这太好了。他姓魏的也有今天。”林强龙这么说时，陈识一直注意观察着，他发现，林强龙脸上根本没有兴奋之情，便问：“听到这个消息，你不高兴吗？”
　　
　　“高兴呀，怎么不高兴？我就盼着这一天呢。”林强龙说，但听得出来，那高兴劲儿是装出来的。陈识沉吟了一下，说：“有件事，我得跟你坦白了。我其实还没来得及去魏局长家砸那只碗，刚才我就是想去砸碗的，却发现魏局长被逮了。我总算看到那只碗了，那碗被警察带走了。”
　　
　　“什么？”林强龙惊呆了，接着，发怒了，一把抓住陈识的衣领，用力一扯，就将陈识扯进门来，“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挥起拳头一拳就砸在陈识的腮帮子上，怒道：“你这个骗子，你没砸碗，居然骗我说砸了，从我这里骗去一万块钱……”
　　
　　这一拳打得确实重，陈识脑袋里嗡嗡的，人险些跌倒，他见林强龙并不罢休，又挥起了拳头，只得赶紧叫起来：“别打！我骗你的，碗我真砸了。”
　　
　　“真砸了？”林强龙瞪着他，严厉地问。
　　
　　“真砸了。我要是骗你，遭天打五雷劈！”陈识怕再挨打，发起了毒誓。林强龙这才悻悻地松开了他。
　　
　　陈识整理了一下被揪皱了的衣领，说：“其实，魏局长那碗不是别人送给他的，是你送的，对不对？”
　　
　　林强龙瞪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玩意？”
　　
　　“我说的是事实。”陈识昂起了头，他觉得没必要在林强龙面前低三下四，“不然，你听到我说我没砸碗，你干吗那么激动？我就是想诈你一诈，还真让我诈着了。我一直在想呢，你今天出门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还在那里生闷气。原来，你是得到了消息，魏局长出事了，你怕抄家时警察从魏局长那里抄到那只碗，行贿也是有罪的啊，你才想到让我去砸碗，砸了碗，就没有实证了，你就保住自己了。我说的对不对？”
　　
　　林强龙惊诧地盯着陈识，像看怪物似的，末了才问：“证据？你说这些的证据呢？”
　　
　　陈识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林强龙终于笑了：“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年轻人，太聪明了可不好哦。你没听说过一句古话吗，自作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没有证据的事就别乱猜测。”。
　　
　　陈识并不理会他言语里的警告，不卑不亢地说：“聪明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我知道，我砸一次碗，得值多少钱。看来，你给我一万块钱，是不够的。”
　　
　　林强龙冷笑一声：“不够又能怎么地，碗你已经砸了。”
　　
　　“魏局长的碗我是砸了。但李局长的碗我还没砸呀。你既然叫我去砸魏局长的碗，是知道魏局长要出事，那么，你要我去砸李局长的碗，一定也是知道李局长会出事。你不给我加价，李局长那儿我就不去了。我是没拿着你什么把柄，但李局长会供出你呀。你自己看着办。”陈识说完这席话，转身就走。
　　
　　如他所料，他刚一转身，林强龙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原来以为你是老实人呢，亏我今天早晨饶了你，想不到你挺有心机的。”陈识笑笑：“你今天早晨不是饶了我，你是看出我有利用价值。既然这样，大家也别假情假义假正经，还是打开天窗讲价钱吧。”
　　
　　“行。”林强龙恨恨地点了点头，“算你有种！你就开价吧，出多少钱，你愿去砸李局长家的碗？”
　　
　　陈识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将手掌翻了一翻：“包括魏局长那只碗，一只碗五万。你得给我十万。”
　　
　　林强龙咬着嘴唇，恨不得咬陈识一口似的，好半天，才去茶几那儿拿包，从中掏出四万元钱，拍在了陈识的手掌里：“就按你说的，一只碗五万。今天上午我已经给了你一万，连这四万，算是买你砸魏局长家的碗。”
　　
　　“那李局长家那只呢？”
　　
　　“事办成了再给钱。不过你别跟我玩心机。你砸碗时得用手机拍下整个砸碗的过程，我要看录像验证。”现在的陈识已经不是砸碗前的陈识了，林强龙对他多了个心眼。
　　
　　5。富贵就在一只碗
　　
　　人的心境是随境遇而改变的。当陈识认定林强龙与自己一样，是受贪官迫害时，他不要钱也愿帮林强龙砸碗，但当他弄清林强龙和贪官是一路货色时，他就只求财了。
　　
　　其实跟林强龙谈的时候，陈识就打定了主意，他不可能傻到将李局长家的碗也砸了。那是乾隆年间的碗呢，而且现在成了孤品，那价值可想而知，自己拿出来，一转手就是好多好多的钱啊，谁还稀罕那五万元砸碗报酬啊。
　　
　　第二天他还是按照林强龙提供的地址，去了李局长家所在的小区。李局长可不像魏局长那么低调，他家住在祥瑞小区，城里人几乎都知道，祥瑞小区是富人的聚居地，这里不仅有保安，还到处有摄像头，作业的难度，比在魏局长那儿大得多。
　　
　　根据林强龙提供的情况，陈识得知：李家的儿子在国外留学，家里就只有李局长和他老婆两个人，李局长每天8点半去单位上班，麻烦的是，李局长夫人是个全职太太，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不过，林强龙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李太太养了一只宠物狗，宝贝得不得了，但前两天，那只狗发情跑出去了，一直没回家，李太太急得不得了，到处贴广告找狗。
　　
　　这成了陈识下手的一个突破口，他在小区外面看到李局长出门了，这才给李家打电话，电话是李太太接的，陈识说：“我家的公狗带回来一只母狗，我看到你贴的寻狗启事了，不知是不是你家的狗，你有空过来看看。”
　　
　　“我有空，有空。我这就过来。你家在哪儿？”李太太一迭连声地问。
　　
　　“我家在利济路183号，我等你。”陈识胡诌了个挺远的地址，李太太来回，没两个小时办不到。
　　
　　果然，李局长的老婆很快就出门了，陈识这才穿上从路边摊买来的送水工工作服，扛上一桶水，进了祥瑞小区。这身打扮很奏效，保安放他进去了。他来到李局长家门口，放心大胆地将铁丝塞进锁孔。李局长家的防盗门漂亮是漂亮，但防盗性几乎就是个摆设，他一捅一扒，门就开了。
　　
　　陈识进得屋内，里面的摆设奢华得很，李局长真敢张扬，但再奢华也抵不上那只乾隆年间的碗，陈识直奔主卧室去了。一推开房门，他就看到床边搁着的保险箱。
　　
　　只花了五分钟，陈识就将保险箱打开了。第一层，放着三万元现金和好几个存折，他没动存折，将现金揣上了。第二层，有一只绒布木盒，打开盒盖，陈识就笑了，他看到了那只黄地五彩孔雀碗，端起碗，翻过来，就见碗底有“乾隆年造”四个字。
　　
　　就是它了！陈识连碗带盒子揣进怀里，锁上保险柜，将扛来的那桶水倒进马桶里，提着空桶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陈识直接回到租住地，退了房子，扛上行李，就北上了。北京的古董交易是最兴隆的，他只要找到个识货的，将碗卖掉，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全有了。
　　
　　一直到北京的一家宾馆住下，陈识才有空拿出那只碗来细细端详，真是越看越爱。看够了碗，他才发现，绒布木盒里还有一张四折的纸，他拿出来，展开，居然是一张鉴定书，鉴定书上说，这碗就叫黄地五彩孔雀碗，乾隆年间官窑制，是供后宫贵妃专用的，目前存世量非常稀少，除台湾故宫博物馆存有一只外，这是首次在民间发现，其价格，保守估计，在800万元以上。底下，有鉴定人的姓名和鉴定人的私章，鉴定人叫康寿春。
　　
　　这康寿春是什么人，陈识还真不知道。忍不住上网查了一下，结果这一查，将他激动得，康寿春居然是鉴宝大师，而且专攻古瓷器研究，算是古瓷器鉴定的权威人物。
　　
　　陈识兴奋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身上，怎么放怎么不放心，磕了呢？碰了呢？那可是上千万的东西。还是出手吧。
　　
　　陈识花了三天时间，在市场转悠，最后相中了一家最大的古董交易行，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古碗去了，按规矩，先得交柜上鉴定，柜上有个老先生，戴着个老花镜，拿着碗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几眼，放下，说：“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这里有康寿春大师的鉴定书呢。”陈识将鉴定书从盒子里掏出来。
　　
　　一听说有康寿春的鉴定书，老先生也认真起来，他接过鉴定书，看了几眼，奔房子后面去了，一会儿出来，又重新拿起碗来仔细端详，这一次看得可仔细了，整整看了五分钟，才将碗放下，一言不发。
　　
　　陈识有些沉不住气了，问：“你看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说句话了。”
　　
　　老先生说：“你让我说话呀，那么，我就说了。被通缉的，就是你了。”
　　
　　什么被通缉？陈识还在发愣，左右肩膀就同时被人搭住了，他一回头，就见两名警察扭住了他，“咔嚓”一声给他戴上了手铐。他的魂都快吓飞了，难道房产局的李局长报了警？他胆子也真不小啊，他报了警，就不怕人家查他这个宝贝的来历？
　　
　　6。原来碗里有乾坤
　　
　　陈识被押回来后，才总算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那两只碗确实是林强龙送给魏局长和李局长的，林强龙得到消息，魏局长出事了，他害怕牵扯到他行贿，就让陈识去砸掉魏局长家的碗。碗是被陈识给砸了，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陈识都疏忽了一件事，并不是砸掉了碗就万事大吉，魏局长家装碗的木匣子里同样有一份康寿春的鉴定书呀。办案警察一看鉴定书，价值800万元的古董碗，这可不是小事啊，当然要查这碗的来历，这一查，魏局长不得不供出来，碗是林强龙送给他的。
　　
　　林强龙被以行贿罪给起诉了，林强龙一被拘，就供出了陈识，说碗是他让陈识去砸的，而且供出，他不但让陈识去砸了魏局长家的碗，还让陈识去砸李局长家的碗，但陈识一直没回来领报酬，想必是将李局长家的那只碗揣上跑了，求警察一定要逮住陈识。想到陈识会将到手的碗拿到市面上去出手，公安部门又暗暗在各个古董交易行下了通缉令……
　　
　　听了事情的原委，陈识恨啊。这林强龙太不是东西了，他为什么要供出自己？他那么做对他根本没有好处呀，案子只牵涉到魏局长，没牵涉到李局长，他不供出陈识去李局长家这件事，他林强龙就只行贿一次呀，他现在供出陈识和李局长，不就是行贿两次吗？
　　
　　陈识央求警察让他见林强龙一面，他一定要弄清楚林强龙供出他来的动机是什么。
　　
　　让他意外的是，警察居然还真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与林强龙见上了面。一见面，陈识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冲林强龙吼了起来：“你这个蠢货！你为什么要供出我？供出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想不到林强龙居然笑起来：“供出你当然对我有好处呀，我要洗清我的罪名呀。”
　　
　　陈识愣住了：“供出我来你还能洗清罪名？你只是多加了一次行贿的罪！”
　　
　　“你错了。”林强龙摇起了头，“只有找到你，才能证明，我没有行贿。我送给魏局长和李局长的碗，都是赝品，不值钱。警察要魏局长说出那只碗的来历，魏局长供出了我，警察便逮住了我，要以行贿罪起诉我，我只有证明我送给魏局长的古董碗不是真品，只是一钱不值的赝品，才能保住自己没有行贿呀。但我说那只碗是假的，谁信？碗已经被你砸了，没有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呀，我就只能供出李局长和你了。我也送给了李局长一个一模一样的碗，你说去砸碗却逃走了，不用说，你将碗偷走了，只有找到你，才能找到那只碗，才能证明，那只碗确实是赝品。”
　　
　　“赝品？”陈识彻底傻了眼，“那碗附有鉴宝专家康寿春的鉴定书呢，说是真品，怎么现在成赝品了？”
　　
　　“因为，康寿春是我的舅舅。”林强龙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
　　
　　林强龙很早就在房地产界打拼，苦于没有多少资金也没有多少人脉，一直发不了大财，他想打通关节拿到大的工程，苦于没有钱送重礼。后来，他的舅舅给他出了主意。舅舅拿出两只黄地五彩孔雀碗的赝品碗，给了他，说：“你没钱送礼送这个呀。那些当官的，有几个懂得古董收藏？你将这个送给他们，别告诉他们你跟我的关系，让他们来找我做鉴定，我算是权威呢，一句真品的鉴定不将他们乐出屁来才怪，保准你有享不尽的好处。”一语惊醒梦中人，林强龙便将那两只碗送给了魏局长和李局长，并暗示他们，可以找权威人士做鉴定。
　　
　　最权威的古瓷鉴定专家就是康寿春呀，两个傻傻的局长就入了套，真偷偷地拿着碗来找康寿春做鉴定，但让林强龙都没有料到的是，他舅舅热心得有点过了头，胆子也太大了，不但口头上鉴定为真品，还像模像样地出具了鉴定书。
　　
　　有了康寿春的鉴定书，这一下不得了了，两个局长都认定林强龙一出手就送给他们每人800万元大礼，哪有不投桃报李的道理？于是，别人拿不到的工程，林强龙拿得到，别人拿不了的地，林强龙拿得到，林强龙短短几年工夫，发财了。
　　
　　林强龙知道，有舅舅的认定，魏局长和李局长一定会将那碗当宝贝似的藏在家里，世代相传，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但不巧的是，他前些日子突然得到内幕消息，反贪局已经立案对魏局长进行调查了。
　　
　　这一下，林强龙坐不住了，他倒不怕魏局长被抓后供出他行贿，反正他送的东西本来就不值钱，构不成行贿罪。他怕的是，反贪局一鉴定出那只碗是赝品，大报小报一定跟着大肆渲染，这样，没出事的李局长就会知道林强龙送出的碗是赝品。李局长知道林强龙骗了他，会给他好果子吃？那就一定会利用职权打击报复他了。
　　
　　林强龙基于这种考虑，才请陈识去砸掉魏局长家的碗，这样真品也好赝品也好，谁也不会去关注。但他接着又想到一种可能，魏局长的落马，一定给李局长敲响了警钟，说不定李局长不敢将那只碗放在家里，会尽快出手呢，只要李局长将那只碗一出手，那碗是真是假就再也藏不了掖不了，李局长一生气同样会打击报复他。所以，没办法，他只得请陈识也去将李局长家的碗给砸了。
　　
　　他以为砸了碗就万事大吉，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舅舅居然出具了鉴定书呀，那鉴定书比那碗更有杀伤力。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识哭笑不得，原来，一只碗里有乾坤，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啊。
　　
　　庆幸的是，陈识偷的只是赝品，不值什么钱，最终他并没被定什么罪，拘留了一段日子，就被放出来了。
　　
　　林强龙可没有这么幸运，他送的碗是赝品，不值多少钱，但魏局长和李局长供出，除了赝品碗，他还送给两名局长很多实物和现金，他的行贿罪还是没法洗清。不仅如此，他还将他的舅舅给搭上了，他舅舅作为古董专家，涉嫌古董造假和出具伪证，这事一时间轰动不已。什么事都怕开了头，这事一传出去，很快传出了一系列的有关康寿春做伪鉴定的案子，就这样，一代古董鉴定大师被刑拘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次砸碗行动，不仅牵出两大贪官，一个行贿者，还牵出一个古董造假案来，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