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京师神算
唐敬宗宝历二年春日的一天上午,当朝宰相李逢吉忧心忡忡地上朝。自从太子李湛继位后,压根儿不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登基第一天就跑到中和殿和一班太监击球,第二天跑到飞龙院击球,第三天又跑到中和殿大摆宴席,喝得酩酊大醉。李湛将早朝也不放在心上,以至一月之中上朝不到二三次。朝政散乱,宫禁也涣散,竟然发生了闲人闯进宫闱之事。身为当朝宰相,李逢吉多次头叩龙墀、头破血流地向皇帝苦谏,李湛当时很感动,但过后仍是不改。
李逢吉无奈,又修书请求在地方任职的大臣李德裕相帮。李德裕进献《丹扆箴》六首,提出劝谏。李湛看后命翰林学士韦处厚起草了一道诏书表扬了李德裕,自己却仍然我行我素。皇帝不上朝,臣子也懒散,朝政无法实施。李逢吉忧心如焚。
这一天,李逢吉刚要上轿进宫,就听有人在叫:“知生知死,知因知道。有人大难临头,快快请我禳解。”李逢吉抬眼一看,见是个算卦的站在府门前叫,他也懒得理会,扭头上轿。官轿刚走几步,又听算卦的叫道:“轿顶一团黑云笼罩,前去必死无疑!”
李逢吉令轿夫停轿,下轿冲着算卦的恼怒地说:“文死谏,武死战。老夫为国为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死有何惧?你站在门口胡乱叫嚷什么?”
“相爷头顶一团黑云,今日前去上朝,定是凶多吉少。相爷不惧死,只怕死得连只狗都不如。”算卦的口无遮挡地说。
竟把当朝宰相比作狗,李逢吉很恼火,跟班们更是怒火冲天,上前围殴算卦的。正撕扯着,前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脚下一阵震颤。众人惊讶地停止打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就有人跑过来说,前面街道旁一座颓废的老屋突然坍塌了,幸亏当时房前街上无人,垮塌的砖石只砸死一只野狗,被一群街头无赖剥皮剔骨,拿去炖肉吃了。
李逢吉和一班轿夫跟班脊梁冒出一股冷汗。这条街道是李逢吉上朝的必经之路,若不是同算卦的纠缠,那时官轿正好从颓屋前经过,被垮塌的砖石砸死,真是死得连只狗都不如。众人又是惊异又是感激地看着算卦的。李逢吉似是不相信,对算卦的说:“你若真是神算,老夫的孙子前日失踪,你可算得出他现在何处?”
算卦的微闭双眼,撮起手指掐算一阵子,睁眼说:“相爷的孙子现在相府西院墙下。”
几个跟班一阵风地跑去,不一会儿就抬来一个半大小子。相府的西院墙下,是一片杂树林,不知何时地上陷下一个土坑,相爷十岁的孙子一人在墙下捉蛐蛐时,不小心掉落下去,难怪家人里外找了三天,也不见人影。
李逢吉感激地拱手一礼说:“今日多亏先生相助,救了老夫祖孙性命。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算卦的拱手还礼说:“在下姓苏名玄明。”
二、九五之相
京师来了一个神算,堪比太宗朝的神课先生袁守诚,这消息一下轰动长安城。众人纷纷跑到苏玄明的卦摊前,求问自己的凶吉前程。可是个个乘兴而来,又败兴而归。原来苏玄明有三不算之规:命运不济者不算,贩夫走卒者不算,无卦资百两者不算。
这天,苏玄明的卦摊前来了一个大汉。大汉膀大腰圆,赤裸着上身,身上刺满青绣,左右两臂的刺字更是扎眼。左臂刺着“生不怕京兆尹”,右臂刺着“死不怕阎罗王”。此人叫张韶,是宫内染坊的役夫。
张韶一过来,围观的闲人纷纷避开。他是街上有名的凶神恶煞。张韶往摊前一杵,瓮声瓮气地说:“给我算一卦吧,看看我的命运如何。”苏玄明抬头,身子一哆嗦忙站起来,盯着张韶呆傻一般。张韶很不耐烦,拳头将卦案擂得山响,叫:“说你呢,给我算一卦!”苏玄明这才清醒过来,点头哈腰地说:“这位爷,天已到晌了,在下先请你去酒楼喝酒,酒后再算如何?”
苏玄明屁颠屁颠地领着张韶去了酒楼,叫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张韶大吃大喝起来,酒足饭饱后便扬长而去,把算卦的事也忘了。
此后,张韶想喝酒了,就去宰苏玄明一顿酒食,有时忘了,苏玄明竟然主动前来相请。
这天晚上,苏玄明又请张韶喝酒。张韶有些过意不去,就说:“苏先生,几次三番吃你的,也该张某请你一顿。”
苏玄明突然站起来,低声说:“张兄,我早给你算过卦了,你可是九五之相啊!我算定你会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请苏某喝酒的!”
张韶惊呆了:难怪苏玄明曲意巴结自己,原来他早算出自己是王者之相,要当皇帝啊!
苏玄明继续说:“现在,皇上游玩无度,日夜不停地打猎玩球,很少在皇宫,正是你的好机会。等事成之后,张兄坐在皇帝的宝座请苏某喝酒,苏某该是多么荣幸啊!”
张韶听得血脉贲张,乘着酒意说干就干,当下召集了一百多名染坊役夫和街头无赖,置办兵器,准备起事。可事到临头,张韶发现了一件事:进宫的腰牌只有少许,一百来人若无法全部入内,到时又怎能与守皇宫的禁军对敌?还是苏玄明见机行事,他让张韶置办几车制作染料的紫草装车,无腰牌的部众和兵器藏在紫草下面。
一干人准备停当,就朝皇宫进发。刚到右银台门前,就被巡逻的禁卫军发现了破绽。有个禁军士兵发现车子有异,拦下车厉声喝问:“紫草下面有东西在动,你们把什么夹带进宫?”说着,上前动手搜查。
张韶大急,抽刀砍杀了那个士兵,让部众从紫草里钻出来,拿上武器,大声叫喊着向皇宫冲去。这一冲,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李湛正与一群太监在飞龙院击球,眼看一群暴民砸开宫门,气势汹汹地杀过来,吓得筋酥骨软瘫倒在地不能动弹。一个太监背上李湛冲进神策军大营躲了起来。
一群人冲进大殿,张韶穿上李湛的龙袍,立即登基坐上皇帝的宝座。张韶设宴庆功,他端起酒杯兴高采烈地对苏玄明说:“你小子算得真准,寡人真是要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请你喝酒啊!”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刚下肚,大殿外便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部众来报,神策军拥着皇帝杀了进来。张韶急忙向苏玄明求助,苏玄明摊手一笑说:“张兄,你已过了把皇帝瘾,也在皇帝宝座上请我喝了酒,此时不跑还等何时?”张韶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说:“是啊,皇帝瘾也过了,酒也喝了,跑吧!”
张韶说完跳起来,一边脱龙袍,一边往外跑。哪里跑得脱?神策军官兵蜂拥而至,张韶和苏玄明等一百来人如何能敌,一个个死在乱刀之下。
三、良臣苦心
李湛夺回皇帝宝座,宰相李逢吉和一班文武大臣闻变,早已跑了过来。
李逢吉再次跪倒在龙墀前,头叩龙墀苦谏:“皇上,再不可游玩无度了。朝纲松弛,奸邪小人才生异想,方有今日的变故啊!”
李湛连连点头。李逢吉和众大臣见皇帝惊魂未定,疲惫不堪,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默默退出金殿,让皇帝休息。
李逢吉和众大臣刚退出金殿,就听到李湛在问刚才事变时没跑走的太监:“张韶那歹人坐上朕的宝座,都干了些什么?”太监们七嘴八舌地讲了当时的情景。李湛听罢,一拍龙案说:“看来宰相和众大臣的话并不可信,张韶那歹人夺了朕的宝座,不是想要朕的江山,而是想在朕的宝座上请人喝酒而已。这歹人吓煞朕了,若是给朕奏明,朕便让他在朕的宝座上请人喝酒就是,何必要打打杀杀?”
众人闻言,个个摇头苦笑。李逢吉听了,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谁人知道,这一切都是李逢吉安排的一个连环局!
神算苏玄明其实是李逢吉的弟弟李玄明。李逢吉招来荆州老家的弟弟李玄明,让他装扮成算卦的,并造势让弟弟李玄明成为京师神算。颓屋垮塌、孙子失踪两出戏都是他们兄弟安排的,目的是要引出街坊上的恶棍张韶,诱使他闯宫……兄弟二人的目的,一是警醒皇帝李湛,让他上朝理政;二是借朝廷之手,灭掉横行于京师的恶棍张韶一伙。
李逢吉万万没想到,搭上了弟弟的性命,却并未换来李湛的觉醒。李逢吉挣扎着上了官轿,鲜血再次从口中涌出。一代良相怀着对大唐王朝的忧虑,就这样死在了官轿之中。
这就是著名的张韶苏玄明谋反事件,如插曲花絮一样记载在史书中,让后人研究来研究去,都无法解释其中的缘由。后人认定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无厘头”的民变,谁又知道,这其中掩藏着一个忧国忧民良臣的苦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