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奇怪的启事
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一天,南国西利镇的十字街口聚集了一群人,兴致勃勃地围观贴在街边的一张启事。启事上写着:“母得风湿病,妹得肾病,无钱医治。若有哪位好心未婚男子,能拿出一笔钱治好母亲和妹妹,即将妹妹许配他。”下面署名为汪后村连武,姓名下方是年月日。此外,下面还贴有一位姑娘的相片,人长得十分标致。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个说“怪事一桩”,那个说“母女同得病,可怜”!有人在评赞:“嗬,这妹妹蛮漂亮哩!”知情者说:“这是有名的美女,叫连妙,是汪后村戏班的旦角儿,唱曲顶好听……”有人插嘴:“这样说来,谁能娶上她,岂不是艳福不浅啦?”知情者说:“可是,你有那么多钱吗?听说,她的母亲已病了好几个月,连妙也病了两月有余,母女的病都不好治,就算运气好,要治愈恐怕少说也得花个六七万元呢!”“要六七万?!”有的人一听这数目,吓得直咋舌,有的吓得便往后退。
就在这时,从围观者的后面挤进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身材较高,略显清瘦;黑面孔,削长的腮颊上似没长一点肉;眼眶凹陷,眼灰而细;鼻子不算高却甚大,恰似硬贴上去的半个葛薯。说句公道话,他的相貌实在称不上雅观。只见他挤上前,一把撕下墙上的启事,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就往人圈外挤。有人惊讶道:“你怎么撕了人家的东西?”汉子大咧咧地说:“这母女俩的病,我出钱治……”言罢,头也不回地挤出人圈走了。背后有人看着汉子的背影悄悄议论:“这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要让他娶了连妙,岂不是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了吗?!”
二、爱朝她走来
撕了启事的汉子姓符,名有钢,家住银洼村。近几年他承包了200亩坡地种菠萝,遇上风调雨顺,菠萝丰收,价格又好,家中一下子暴富起来,他被人誉为“菠萝大王”。可因前几年家境不好,没有姑娘青睐他;现在富了,新房盖起来了,年纪却大了,加上长相不佳,他又眼界甚高,挑挑拣栋,高不成低不就,因此如今他还是光棍一条。今日他因事到西利镇,碰巧看到了那张启事,并听到了人们的议论,不禁动了心。虽说要治好两个病人,钱花多了点,但能娶上个大美人,还是合算的;自己已老大不小了,是该有个老婆了。这样想着,他便上前撕下了启事。当天,他骑摩托车来到汪后村,寻到连家,说明来意。接待他的连武见他骑的是崭新的摩托,好生气派,听他自报家门后,知道他就是县报纸上及广播电台报道过的“菠萝大王”,感到母亲和妹妹治病有望,立时心中暗喜。他应符有钢的要求,带他看了妹妹及母亲。符有钢见病中的连妙,虽脸色发黄,眉端微颦,但容颜姣好,别有风韵——她就像蒙上了一层淡雾的圆月、一块未经擦拭的翠玉,自有一种自然、柔媚的美;她又宛似林黛玉再世,让人又怜又爱。符有钢心中暗想,此等美人,若弃之不治,岂不可惜!
第二天,连妙及她的母亲被送往县城医院。母女俩的医疗费及连武的照料费用,符有钢都一手包了,还隔三差五提了些礼品,到医院探望母女俩。见他来得勤,一天,负责治疗连妙的一位年轻医生问连妙:“看不出,这人相貌不怎么样,心肠倒是不错,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是你什么人?”连妙知道哥哥贴启事的事,当然也清楚符有钢将会是她的什么人,只是听医生这么说,倒不好意思直说,嗫嚅着:“他……是我哥。”转而问:“医生,我的病能治好吗?”
这医生叫余建业,医科大学毕业,二十七八岁年纪。乍见到连妙时,她罕见的美貌曾令他差点失了态。此时他听连妙问,笑着说:“放心,我要治不好你,那就是罪过了!”
连妙在医院一直住了三个月。三个月中,余建业对母女俩精心治疗,嘘寒问暖,母女俩的病在一天天好转。这天,连妙见自己已无大碍,母亲气色也甚好,心里一高兴,就哼起在戏班里唱过的曲儿来。余建业正巧走进病房,笑着说:“好,唱得真好!哎,听说你是村上雷剧团里的名旦?”连妙说:“我参加了村雷剧团,但称不上名旦。”余建业说:“既是剧团的人,我猜这几个月你大概憋坏了。今晚我请你上卡拉OK厅,怎么样,肯不肯给面子?”连妙说:“可……我是病人,这合适吗?”余建业说:“你已经可以出院了,只是你的母亲还得多住两天。我看你最好等母亲痊愈后,再一起回去。这两天你可以出去走走,亮亮歌喉,这对身体有好处。”连妙对余建业心存感激,再说自己也很想出医院逛逛,就答应了。
当华灯初上时,他们出现在春梦卡拉OK厅的大厅里。歌厅里灯光柔和,笑语盈耳,歌声断断续续。他们一边喝饮料尝水果,一边赏歌听曲,连妙觉得从未有过如此心舒神畅。
余建业征得连妙同意后,点了一首名为《暗恋》的双人唱歌曲,与连妙上台对唱。余建业手握麦克风,对连妙唱道:“你就像天上月亮,多少夜多少晚,我梦中默默地对着你凝望……”连妙本就喜欢唱歌,此时此地,也忍不住兴奋地接唱:“你就像东方太阳,几多回几多次,你一再冉冉地升在我心里……”跟着两人合唱:“日月相追,天长地久;莲花并蒂,两心相随……”唱到此处,连妙发觉余建业的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彩,恍如平湖秋水,波光闪动,脉脉含情……连妙心头突地一震,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了。
从卡拉OK厅回来后,连妙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预感到余建业对她会有所表示。果然不出所料,在她和母亲出院那天,余建业前来送行,并亲手交给她一封信,低声说:“无人处再看。”
连妙回到家里,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把信拆开。抽出信笺,上面只有三个端正的字:“我爱你!”尽管连妙对此有所预料,但心还是“突突”直跳,她心底在自语:“这是真的?他真的会爱我?!”
这确实是真的。余建业被连妙的俏丽容貌所吸引,又为她的歌声所迷,便毅然向她射出了丘比特的神箭。连妙回家没几天,他的又一封信尾随着来了;再过几天,这位县城医生来到汪后村看望连妙。连妙和母亲热情接待了他。
哥哥连武似乎看出了余建业的心思,于无人处提醒妹妹:“这医生对你没安好心,你得防着点儿;别忘了你的命是符有钢出钱医好的,咱们得守信用,存良心。”
哥哥的提醒,使连妙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余建业和符有钢,一个潇洒英俊,一个其貌不扬;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县城里渐露头角的医生,前途不可估量;另一个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虽说眼下靠种植菠萝发了点财,但终究是与泥巴打交道的。嫁余建业,可进县城过轻松舒适日子;嫁符有钢,说不定一辈子将呆在偏僻村庄。如果让她挑选,她是怎么也不会选择符有钢的,她特别讨厌他那副不雅的相貌。可是,人家对自己、对母亲有恩,何况哥哥曾贴出启事,有过许诺……这该怎么办呢?
三、姑娘的抉择
这天,余建业又到了连家。见连妙闷闷不乐,余建业壮胆说:“妙,我们相识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给你写过信,我的心意你清楚,可每当我要敞开心扉倾吐衷情时,你总是躲躲闪闪,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满意的答复吗?”连妙呆了呆后,说:“别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我不知该怎样答复你……”“莫非你有什么难处?能告诉我原因吗?”“因为……我已许了人。”“谁?”连妙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符……有钢。”余建业叫起来:“他!怎么会是他?他不是你哥哥吗?”连妙有气无力地说:“他姓符,能是我哥吗?”“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许了那样一个人?你说!”连妙悠悠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哥哥做主的……”
余建业急坏了,他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转了几个小圈,随即“噌噌噌”去找连武,询查连妙和符有钢的事,口气中含着指责。连武本来就不满意他来找妹妹,为了让他死心,便如实将自己贴启事、符有钢揭下启事出钱为母亲和妹妹治病的事讲了一遍,说:“符有钢出钱治好了我妈和妹妹的病,我事先有过允诺,妹妹与符有钢的终身大事就算定下来了。”想不到余建业听后竟哈哈地笑起来:“荒唐,荒唐!婚姻大事非比儿戏,岂能这样随便马虎?!”说罢复返连妙的房间,说:“你说的那码事我都清楚了,那不算是你许了人,只能说是一幕荒唐剧,开了一回玩笑,能当真吗?”连妙说:“怎能不当真?”余建业问:“你哥哥贴启事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是不是?”连妙点了点头。余建业说:“自己的婚事应由自己拿主意,父母兄弟皆不能包办代替,你哥哥的允诺代表不了你,那是不算数的!”连妙说:“可是,人家对我家有恩……”余建业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符有钢,只是为了报恩,才不好违拗你哥的意见,是不是?”连妙不答,算是默认。余建业顺着“杆儿”向上爬:“其实,要说到报恩,你可得认准主儿。”他侃侃而谈,搬出一番道理,说你哥贴出启事,目的是想治好你和你妈的病——虽说启事提到了钱,但归根结底是治好病。他自问自答:“你和你妈的病是符有钢治好的吗?不是,是我!如果没有我的治疗,符有钢有钱又有什么用?!”连妙一怔,像是刚认识到这层道理似的,轻“哦”了一声。余建业继续表白:“当然,我治病不是为了图报,我是真心喜欢你……”连妙腮颊微微泛红,说:“可是,你考虑过吗,我是农村户口。”余建业不当回事地说:“这没关系,我自个乐意。再说只要你愿意,日后你可到县城打工啊;或者,凭我家的关系,日后也可帮你在城里找份工作啊!”连妙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我脑袋里乱得很,让我想想吧!”余建业说:“你再考虑考虑也好,我等待你的答复,我有这份耐心。不过……”连妙扑闪着睫毛,似在候等下文。余建业说:“你这样在家里苦想,我担心会闷出病来。我看你倒不如跟我一起到县城玩玩……”
连妙没有拒绝,随余建业去了县城,且一去就是三天。回来后才过几天,余建业又来看她,她又一次跟余建业进了县城,一个星期后才回来。哥哥连武看在眼里,问连妙:“怎么去了一个星期?”连妙答:“我想在县城找一份工打,托余建业帮我留心联系。”连武说:“就这么简单吗?你老跟着余建业跑,符有钢来了见不到你,人家可有意见呢!”
符有钢确实有意见,而且意见还不小哩!他已闻知了连妙和余建业的事,担心自己花了钱,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这天又骑摩托到了连家。他见到连妙,双眼直勾勾地审视地看了连妙一阵,才说:“你总算回来了!”连妙浑身不自在,冷淡地说:“这是我的家,我当然会回来的。你有什么事?”符有钢没有转弯抹角:“我想跟你商量我们的事……”连妙打断他的话:“我们有什么事?”“启事上说过的事。”“那码事,我不大清楚,你去问我哥吧。”符有钢瞪圆双眼,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却没有发作。他转身真的去找连武,见面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择日子把我和你妹的大事办了。”连武也怕妹妹变卦,说:“我的意见也是该办了。只是婚姻大事,你得容我跟我妈及妹妹商量一下,过两天你再来听回音。”
符有钢走后,连武即与妹妹商量办喜事之事。连妙似有所准备,说:“这事我反复考虑过了,我不能嫁给符有钢。”连武吃惊地说:“你说什么?你现在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不喜欢符有钢,我嫁给他,只有害了我,你就忍心把我害了?”“你……没有符有钢出钱为你治病,今天还有你吗?”连妙说:“符有钢为我和妈付出的钱,今后我会想法还他;我也会记住他的大恩大德,日后有机会有条件时定会报答他。可是,报恩不等于让我嫁给他……”连武说:“这不成!当初我贴了启事,现在咱们不能翻脸不认账!”连妙没有退让,说:“哥,这是我自己的婚事,你得尊重我的意见,不能将你的主见强加于我,包办我的婚事!”“你……”连武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阴着脸说:“你这样言而无信,叫我如何面对符有钢啊!”
四、结婚快步走
两天后,符有钢来了。面对符有钢,连武自知理亏,不知怎样开口跟他说。连武“这”、“那”了一阵,才壮胆吞吞吐吐地把妹妹不愿意嫁给他的意思表达了出来。符有钢听罢,好似冰冻中的鱼,顿时僵了,呆了。连武千道歉万赔礼,请求他原谅,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僵呆了一阵,他忽然凶巴巴地瞪着连武说:“好哇,你们存心作弄我是不是?!”连武说:“不是的,我尽力劝过妹妹,可她不听。要换了我是女的,我情愿嫁给你……”这话令符有钢更加气愤,他近似咆哮地喊着:“你说这屁话有什么用?你嘲笑我是同性恋吗?!”说罢狠狠地走了。
连妙变卦不肯嫁符有钢的事,很快在银洼村传开了。符有钢出钱为连妙母女治病时,村里人曾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符有钢有艳福,花钱买来个美女,值得。现在呢,人们却在讥笑他了。有人说,花钱买来一场空,傻瓜!又有人讲,看符有钢那副模样,仗着有几个钱就想买来“一朵花”,做梦!这些话,或多或少传进了符有钢的耳里,使他分外难堪。他心里像被火燎着一般不好受,且对连妙充满怨恨。他老是在想:我要娶不上连妙,日后脸往哪儿搁?!
不过,对连家不兑现诺言,村中也有人不以为然,而对符有钢表示同情。有人上门给符有钢出主意:女人都是水做的,这码事连家当初有过承诺,现在连家不讲诚信,你得来点硬的!符有钢本就是个莽汉,性格有点像他的名字,似钢一般硬,做事直走到底不回头。听了这般话,他那莽性子、拗劲头上来了!他给连家捎去口信:启事上的承诺不能当臭屁,他一定要娶连妙,连家倘若食言,后果自负。
然而,这却起不了什么作用,连妙根本不把符有钢的口信当一回事,依旧与余建业交好。为尽早摆脱符有钢的纠缠,余建业还向连妙提出:趁热打铁,咱们中秋节结婚。连妙感到步伐太快了点,说:“我并未答应也未向你表示过什么,你怎么……”余建业说:“你口中虽未答应我什么,但我看得出,你内心已给了一个令我满意和陶醉的答复。”连妙脸一红,她心里承认,余建业猜对了她的心思,她是喜欢他的。对他提出中秋节结婚,她虽稍觉突兀,却也没有表示反对。
连武当然不会同意妹妹嫁给余建业,不会同意他们结婚,可劝说无效,便赌气不理睬妹妹。连妙的婚事缺人张罗,加上连妙担心符有钢横加干涉,也不声张,因此中秋节这天,连家冷冷清清的。
连妙担心符有钢上门寻事,符有钢一大早还真来了。见了连妙,他阴着脸对着她,老半天不说话。连妙说:“你来做什么?”符有钢话声中似裹着炸药:“要钱!”连妙说:“我说过了,你垫出的钱,以后我一定还你!”“那当初你的病,何不等以后再治?你和你妈花了我近6万元,才治好了病,你竟好了疮疤忘了疼,跑去跟别人,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那就权当你为我做了件好事,好不好?”符有钢恶狠狠地说:“我不想做好事,你要不还钱,就别想嫁人!”
符有钢纠缠不休,连武只当看不见,躲在一旁;他的母亲自认理短,也不知如何应对好。亏得有几位邻人闻讯过来,善言相劝符有钢,好说歹说,费了一通口舌,符有钢才怨恨而去。纵是如此,连妙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她担心符有钢去而再来,急盼着余建业和迎亲队快点到来,把她接走。那样,即使符有钢再来胡闹,也将无可奈何了。
快到中午时,余建业总算来了。或许是余建业不大讲究排场,随他来的人不多,只不过他来得倒还算气派。他是乘一辆捷达小轿车来的,其车身上挂贴着红花彩绸,车前头一朵红花近面盆般大,红花下面是金红大“喜”字,非常醒目。车中除余建业及司机外,还有一男一女。连妙想快点走,余建业知道连武反对连妙嫁给他,也不想多停留,因此捷达到达后,连妙就在村中一位姐妹的陪伴下,上车上路了。
捷达轿车顺村中大道驶向村口,上了村外公路,朝县城方向驰去。车中连妙望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景物,渐渐放下了心。现在就算符有钢要搅局闹事,也将鞭长莫及了。
捷达轿车沿公路奔驰。当它将要从村边擦过去时,前头突然冲出一辆牛车,来个打横,正好挡住了去路。捷达停了下来,司机正要斥责赶车者,村中忽然冲出一群人,朝捷达车奔来。连妙看着冲过来的人群,陡然惊醒,不禁脱口出声:“银洼村!”
五、出轨大动作
旁边的村庄确是银洼村,从村中冲出的人群中带头的正是符有钢。原来符有钢回家后,又有同情者为他出谋献策,说他的6万元不能白花,要挽回败局,只有抢亲;抢了亲,破了连妙的身子,生米煮成熟饭,那连妙就只有跟着他了。符有钢依言而行,先叫人赶牛车挡住捷达,再带人冲出村来。眨眼间,村民们已冲上来将捷达车围住。余建业看情形不对头,喝道:“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符有钢不予理睬,反盯着车内的连妙说:“你不守信用,要跟着别的男人跑,现在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