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已到了“奔三”的年纪,跟他同年进厂的工友都结婚生子了,他还没办法结婚。女朋友粟子说:“没房咋结婚?总不能跟你老爸老妈挤那间40平方米的鸽子笼吧?”大志家庭负担重,这些年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抠出8万多元,按如今飙升的房价,买房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更闹心的是,厂里裁员,大志只领到4万元安置费。他跟小粟商量,用这钱租个门面,开个小卖铺,小两口自立门户过日子。可跑了好多地方,房租都贵得吓人。一天,有个朋友对他说,城郊有一栋三层的旧楼要卖,只要15万元,便宜着呢!
大志跑去一看,这栋旧楼建在城郊公路边不远的半坡上,墙壁破旧,少说也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当初主人建房选址,大约是图这儿临河依山,眼界开阔,风景不错吧!不过,大志怕中圈套,这么便宜的房子,不是鬼屋,也是危房吧?接待他的房主刘先生是个年届80的孤老头,精神矍铄,谈锋甚健,说房子虽旧,却是钢筋水泥结构,很结实,再住个三四十年也没事,要不是急着出去跟儿子媳妇一块儿过,他还舍不得贱卖呢!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大志花了12。5万元买下了这栋旧楼。这事,他没跟小粟商量,他要给小粟一个惊喜。他想好了,如今找工作难,没本钱做生意更难,这楼房远离市区,附近稀稀拉拉只有十来户人家,开商店是不可能的了,但有别的用途呀!如今不少人不是到乡下创业,搞种植养殖业吗?要是贷笔款子,在这儿办个养鸡场倒是挺不错呢!
三天后,办完过户手续,大志把小粟带来了。小粟欢天喜地,站在楼顶上观望,远山近树,蓝天白云,如带的公路从坡下穿过,正好在这儿成了个“U”字型的拐弯,景色倒也宜人。可是,只住了两天,小粟死活不干了。为啥?原来,这里原先倒是个好地方,可这些年来,随着公路上车流量的增加,日里夜里,车来车往,尘土飞扬,加上地处公路拐弯处,车辆行到这里,马达声、喇叭声震耳欲聋,吵得人不能安生。一天下来,家具上积下的尘土都有铜钱厚,一拍身上,灰尘呛人,满头黑发的小粟都变成“白毛女”了。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住上十天半月,不得肺病和神经分裂症才怪呢!小粟撅着嘴走了。
大志后悔得肠子也青了,当初咋没想到这些呢?他花钱登了个转让房子的广告,可来人都因噪音和灰尘污染的问题,把价钱压得低低的,大志无法接受。这房子让大志成了蜗牛,背上个沉重的包袱。
就在大志进退两难的时候,从台湾寄来了一封信。信是老房主写的,愿用15万元赎回楼房。刘老先生为什么反悔?莫非楼房里藏着什么秘密?他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小粟,小粟眼睛一亮,立马就赶来了。小粟坚决不同意退房,她坚信,房子里一定有值钱的东西。可两人把房子搜遍了,连每块地板砖、墙旮旯都找过了,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这天,大志和小粟登上楼顶,看到有个约一米高的水泥墩。水泥墩是用混凝土浇成的,还残留着几处锈迹斑斑的铁茬。看样子,像是雕塑的底座。两人琢磨了半天,也还是一头雾水。往坡下看去,过往的车辆临近公路的拐弯处,司机都放慢了车速。客车上的旅客,都不约而同地把头探出窗外,朝小楼观看。大志心想,我和小粟站在这儿,倒成了他们眼里的风景了!他猜测,这房顶上一定曾经立过塑像。
小粟很是兴奋,她断定,这水泥墩里一定有“宝”!她让大志借来混凝土切割机、钢钎和大锤,要打开这个秘密。大志犹豫了:“这样不好吧?要是真的有宝,也是人家的啊!”小粟说:“你傻不傻呀?现在的房主是你大志,不是那个老头!万一真的藏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退给他,他也得重金酬谢我们呀!”这一刻,大志突然发现,跟他处了三年的小粟,怎么会变得如此势利了呢?那老头要赎回房子,也许是他儿子不同意卖吧?这样一想,就有些同意把房子退了。这一来,气得小粟半个多月都不理睬他,说是退了房子,他俩就吹灯“拜拜”!
买了这幢旧楼,大志手头的积蓄全花光了,总不能躺在屋子里喝西北风呀!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份工作糊口要紧。
那天中午,大志拖着疲惫的双腿从市里回来,听到楼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上去一看,小粟挥汗如雨地在抡锤砸水泥墩呢!她发现水泥墩有一处后来补上的痕迹,就从那里砸开了一个洞口,正往里面掏东西呢!大志看到,她掏出了一个漆木匣子。小粟大喜过望,叫道:“大志,宝贝找到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却满脸失望——匣子里,装着一支画笔和一把雕塑刀,还有一尊“文化大革命”期间常见的伟大领袖的塑像,根本没有金银财宝。
大志拿过匣子,仔细观察,发现底层用油画颜料写的一首诗:“从此离别去,丹心有谁知?有家归不得,遥思泪沾衣!”再看那尊塑像,高约20厘米,伟大领袖身穿绿军装,目光炯炯,挥手指引方向。这就更加印证了匣子的主人是个画家或者雕塑家,这尊塑像可能是当年楼顶上那尊塑像的小样。是什么原因使他离别家园远走他乡呢?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大志和小粟跑下楼,开门一看,来人西装革履,夹着个大公文包,递上名片,自我介绍:他是刘老先生的儿子,叫刘思园,在韩国一款著名的电子品牌厂家任职,这次是回国进行广告宣传策划的。他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把这幢楼房卖了,特地来跟买主商量,是否能赎回来。当他一见小粟手上捧着的漆木盒子时,眼光闪了一下,问道:“小姐,能不能让我看一看?”
不知怎的,刘思园抚着画笔和雕塑刀的手在颤抖,捧过那尊塑像时,泪水禁不住扑簌簌地滚下来,嘴里喃喃着:“整整40年了啊……”他向大志和小粟说起了铭心刻骨的往事——
刘思园的祖父是个资本家,在那个大搞阶级斗争的年月,这样的家庭出身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艺术学院雕塑系的高材生刘思园,为了划清界限,表达他一辈子紧跟毛主席干革命的决心,怀着十二万分的虔诚,在楼顶塑了座“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塑像。塑像立起来后,公路上过往的车辆行人,老远就能看到。可是,一天早上,刮起了一阵狂风,塑像倒塌了!按当时的治安管理条例,这可是“现行反革命”的罪行。刘思园害怕了,就在“革委会”发出通缉令的头一天晚上,他在塑像的底座埋下了这个漆木匣子,远走高飞。后来,经香港辗转到了韩国,成了一家大型电子企业广告策划部的主管……
想不到这幢旧楼竟与一个人的命运连在一起,怪不得刘思园要赎回房子。大志抬眼看了看小粟,她的眼睛潮红了。小粟说:“大志,这事你拿主意吧,我没啥意见。”大志安慰她说:“真难为你了,不过,请你相信,我大志再豁出命干上几年,一定给你买一套结婚的房子!”他答应刘思园:愿意按原价将房子退回。
刘思园听说大志和小粟为结婚的房子苦恼,也为大志为人厚道而感动,他想了一想说:“这房子我不赎回来了!”见二人有些吃惊,就笑道:“我向你们租用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刘思园说,他之所以想赎回房子,是因为他的企业到大陆投资,他要在楼顶为他的企业做大型广告牌,宣传他们的电子品牌。愿意租用三年,每年3万元租金,9万元一次付清,以后由大志为他们负责照看和清洗广告牌。
这可是从天上掉下的馅饼啊!有了钱,就可以对房子进行装修,解决噪音和灰尘污染的问题,还可以投资办个养鸡场,大志和小粟高兴得拥在一起……
租房协议签订之后不久,这幢楼房顶上就立起了大大的广告牌,在公路上老远就能看到。大志和小粟还建起了养鸡场。“U”字型公路的山坡上,那幢旧楼又成了一道新的亮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