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我半躺半坐在藤椅里,仰望着屋顶横竖交叉灰尘积出三寸厚的木梁以及周边或明或暗或黑的死角,正在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活动——发呆,木门突地响了两声。我循声望去,绚丽的颜色在门缝一闪而过,接着魏大小姐霞略显夸张的娇嗔声便传了过来:“木子~大师~!你在不!”
我姓李。
祖奶奶说,我的名字,或者说任何一个当值李氏女子的名字,都是个关乎安危的秘密。这个李氏女子必须克制保守,至少,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她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其他人。但是,她会一天一天的淡忘自己,直至有一日彻底遗忘。
假如在那之前,她仍然没有找到那个人,这便意味着李氏这一世的使命失败:这个李氏女子必须放弃现在的自己,重新做回一个平凡人。为面包朝九晚五,为爱情相夫教子。
之后,当她生下第一个孩子时,祖奶奶会重新出现,将孩子带走。新生的孩子将是女孩,她将继承前任未曾完成的使命,从头修炼,边铲除邪魔,边继续寻找。
所以,我一直将自己当成一个有姓无名之人。我将我的姓拆开,让我的朋友称呼我为‘木子’。简单,易记,甚至有些朗朗上口。祖奶奶虽然不以为然,我却很为此洋洋得意:名字算什么?不就是个区别自己的符号么?只要具有某范围内的独一无二性,具体叫什么并没有太多意义。阿猫也好,阿狗也罢,无伤大雅。可惜的是,能与我成为朋友的,在我虚度了26年光阴之后,也只得一个霞而已。
当然,关于祖奶奶的话,我是很有些疑问的——关于这点我想说明一下,当我刚出生的时候,祖奶奶说,一看就让人觉得是个怪孩子。不哭,不闹,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自顾自发呆,小小年纪奶还不会吸,居然会皱眉,做一脸沉思状。会说话的时候便开始问问题,小的时候问的问题很幼稚。比如说,我会一本正经的问祖奶奶,朱砂为什么是红色的,通便符为什么弯弯曲曲的,剑为什么非要用桃木的,为什么天不亮就得起来舞剑,那个没有脚的人为什么一见我就飘着逃走,为什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朝我哭,还有,为什么祖奶奶总是在晚上我做梦的时候才出来……
这些问题,祖奶奶都还能够应付,心情好的时候也一一的向我解答。但是,有些问题,比如,那个让李氏女子穷极数代盲目等候的人,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怪?又比如,李氏女子代代不同,名字也各个相异,具体能有什么关键?再比如,祖奶奶怎么能确保每一代李氏女子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假如是男孩又会怎样?再再比如,我该怎样放弃现在的自己重新开始呢?对于这些问题,祖奶奶的答案就很含糊了。其实最后一个问题,我是很想知道答案的。
因为,我实在厌倦了。
很厌倦……
厌倦了手中这本已经泛黄的经书;
厌倦了那柄丢在屋角的桃木剑;
厌倦了每日清晨的闻鸡起舞;
厌倦了用朱砂画符;
厌倦了啊……我知道,我厌倦的,其实是自己。
我尝试着主动遗忘自己的名字,这样便可以早点解脱。
可是不行。
我心里时常会浮现出自己的名字,三个雪白的字,犹如漆黑的夜里突然亮起的闪电,刺眼的划破黑幕,瞬间消失,留下满目晕眩;闭上眼,那三个字就如诅咒般戴着狞笑在我眼前扭曲着身子,慢慢隐去痕迹……
每到此时,思绪繁杂,心神不宁,气海忍不住阵阵翻腾。我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金刚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往返念叨数遍,渐渐平静。
掷下手中的《李氏伏魔大法经》,我起身走到门前。耽搁得太久,霞这个大小姐早就不耐烦了。
打开门,门外阳光灿烂,气温高灼,热浪刺激得我微微眯了眯眼。只见霞着一身鲜红与深蓝较杂的长裙,头戴一顶宽边草帽,帽沿处随意插着几朵一看就是草丛里采摘的野花;帽端绕着几缕绚烂的烟雾,似有若无,那是花魂,不足为害。
不等我先开口,霞已经叫了出来:“Oh,Gosh!你在家!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她总是这样,一惊一乍之时就会中英文夹杂的和人交流。好在我已经习惯,基本无视那些唧唧歪歪的鸟语。
我叹:“知道大小姐要来,我怎么敢出去。”
“神婆,又掐指算过啦?”霞气咻咻哼了一声,绕过我,径自进了屋,摘了帽子,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接着哎呀一声叹了一气,惬意说:“还是你这屋子凉快~比空调还舒坦。。。”
我关门,重新念了个封门咒,将夏日炎热的空气挡在门外。
霞在屋内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惬意的坐低了,伸了伸修长的腿,一眼撇见地上的书,拣起来,咯咯娇笑:“你们李家的传家宝哎~怎么每次我来就见到它躺在地上?”
我没搭理她,进厨房捧着热水瓶摇了摇,似乎还有半瓶水,于是取过杯子拔开瓶塞,倒了杯水。
霞也不介意,翻了翻书,继续嘲笑:“这样鬼画符的东西,你也看的下去。”
霞是我的房东,确切的说,是地主——我现在住的草屋就座落在霞的祖产上。
霞的祖父曾是这一地方的地主,方圆八百里都是他老人家的地盘;抗战时八路路过此地,老地主捐钱捐粮,非常积极,并照顾了团长怀孕的老婆;解放后,团长做了高官,地位稳固,于是在那个动荡时代保住了霞的祖父,以及部分祖产。霞的父亲借由关系,下海经商,顺风顺水,成就了现在的庞大资产。
后来霞的父亲想给霞的祖父迁墓,想找高人选块风水宝地,于是经婆母介绍找到了我。我平时无事,太平盛世,哪那么多妖魔可除,再说现在都是无神论唯物主义横行,我更加没生意可作,于是便看个风水什么的赚点零花钱,就这样认识了霞和她的一家。
婆母是拜狐仙的,她家那只母狐狸我还见过,一见我就躲得没影了。婆母说,上仙告诉她,我是带煞之人,遇魔斩魔,见妖降妖,就是仙,若是碍了我的事挡了我的路,也照杀不误!
我对这只母狐狸的话非常不以为然。狐狸贪人间的香火,就是喜欢乱说,若不是经常造口业,修行时间大概可以短个几百年。但是婆母很以为然,把我当大师推荐给了霞的父亲。凭借婆母在业界的名气,我,年方二十四的木子,堂而皇之的帮这个大资本家的大地主爹选了块风水宝地,迁葬之,不但收取了不菲的谢金,还得到了这块地——就是草屋座落的这块地。
这是个聚煞之地。
祖奶奶托梦给我,说,要找到到那个人,就必须寻一块煞地修炼。
至于为什么,祖奶奶没跟我说,问也问不出因由。
我正好缺一块落脚地,于是跟霞的父亲一提,他欣然同意,大概觉得有这样一位风水大师在家,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吧。
可惜,我没告诉他的是,看风水仅仅是我的副业,我的主修,是诛邪。
在每年最热的那段时间,霞总要到乡下消磨一段时间,这个正在美国某常春藤名校读工商管理硕士的高材生对我充满了好奇——或者说——对风水这种另类的中国文化充满了好奇。
人类从有记载开始到现在,洋洋洒洒数千年,数千年之前的那个蛮荒时代,更加充满神奇:妖孽滋生,神鬼共存。这些都是现代知识所不能解释的,既然不能解释,不如直接无视。于是,这些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东西,就成了神话故事的主体,流传至今——当事物以另一种方式传承延续,不得不说是一种可敬的生命力。
只不过时光流逝世事变迁,世间万物生生灭灭旋转轮回,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操纵掌握,世人,即便有命修炼个上千年,也是勘不破其中关联的。
对于这些,我的态度相当之淡然,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的东西,索性听之任之,何必庸人自扰呢?但是,显然的,并不是所有的人,或者,妖,都赞同我。比如说……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世界,成什么样子了。。。”这是草屋前的那株老樟树的口头语,每次说这句话时,必定伴随痛心疾首的颤抖,抖落一地黄绿的树叶。
老樟树修炼了近一千年,早已成了精怪。不过它深谙中庸之道,隐藏得极好,看外貌还只是50年的样子,起初连我也骗过去了。
那时一个施工队老板奉魏总裁的助理梁庸天先生之命派遣了一个由十数人组成的精干施工小队拉了水泥木料及若干器具等前来为风水大师木子盖草屋,刚到地头,工人们便惊见一株碗口粗细的樟树霸道的落在宅基地正中央,大气磅礴显然舍我其谁的一副王者风范。可惜工人们有眼不识泰山,不但没有为其挺拔身影喝彩,反而摸出了锯子就要辣手摧“树”。电锯声响起之时,老树树冠耷拉浑身乱震,枝叶无风自抖了好一阵。一番异状让工人们再度吃惊。
我止住了工人,手掌贴在树身上,它的愤怒与恐惧瞬间传递给我,那股带着树青气的感觉从我的掌心大量涌入。我放下手,好气又好笑:“你躲什么啊,我又不是那种不知怜香惜玉之人!”接着吩咐工人缩小草屋规模,不得侵占树的底盘,于是老树便保存下来,而我的草屋也由原来设计的两室两厅厨卫兼备缩小为一室一厨,连上个茅厕都要出门拐角走二十步借用邻居赵大爷家的。
不过,老树对我并不感激,它说的自然有它的道理:“若不是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盖房子?如果不盖房子,怎么会危及我的生命?”
当时我在月色下挥舞着桃木剑,听见它这番泄愤般的唠叨也懒得跟它啰唆,索性捏了一个剑诀反身斜劈,剑锋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顺带激起地上尘土,颇为激扬。
老树抖抖叶子,突地住口。
望着透过树叶撒在地上的斑驳月影,我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冷冷的说:“有些人,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真是白活了一千年。。。”收了剑回屋睡觉。
这一招很奏效。自那以后老树再没有唠叨,并且主动担当起我的警卫。遇见那些冒失鬼,误闯了草屋的夜妖啥的,它就给我挡开;同时不忘夏天遮荫冬天挡风,大媚其好。不过,我也不记它的好——树精就是树精,如果它能动,早躲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何苦伺候我这样一个在它看来喜怒无常的人?
相比而言,老树更喜欢霞——尽管霞喜欢采摘些花儿每次来的时候她开的SUV都会碾压死一大堆的野草——老树认为,这是那些殒命的生物的宿命,也是他们的修炼必由之路。摘多了,压多了,它们就能得道。
我对老树的双重标准和自我宽慰非常嗤之以鼻:要是这样也能得道,当初我就该让电锯成全了它,没准人现在早已经在天庭喝小酒听小曲和太白金星下棋同昴日星官打鸣了,我可真是挡了它的大好前程啊。
老树活了那么久,惯了人的坏毛病——尤其是男人的——见到美女就心智全瞎丧失自我。好在我大人有大量没有拆穿它,也容忍了它时常刺激我的话:“看看,什么才叫大家闺秀……”
现在这个大家闺秀正翘着雪白的大腿躺在我的藤椅里,肉体横陈,风光无限。十个脚趾甲涂着鲜红的指甲油,亮亮的晃眼。躺了一小会,霞突然坐起身,目光闪闪的说:“哎,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她那副神情让我暗自警觉。
霞冲我嫣然一笑:“浩宇回来了!”
回就回呗,关我什么事情?我懒于应付,顺手将手中水杯递给霞。
霞接过,喝了一口,接着将杯子放在桌上,又说;“我想跟他约会。”受的美国教育,说话很直接。
“喔…”我随口应:“约呗。”
“我怕我爸爸知道,要不借你这里用用?”霞冲着我甜笑起来。
浩宇是霞的奶妈的儿子,自小与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遭到了霞的父亲的横加干涉棒打鸳鸯——这是霞的描绘。在霞的父亲心里,浩宇这个奶妈的儿子自然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的。于是在霞十三岁的时候将她送到美国,霞与浩宇这段懵懂青涩的感情便因此被迫嘎然而止。
后来浩宇努力读书刻苦用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在京城也找到一个安逸且颇有前途的工作,并认识了个女孩。据我所知,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
霞离开故乡到达那片繁华大陆后过上了与青梅竹马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在物质上从不匮乏,精神却很是颓丧,断断续续的读一阵书,厌了,就出去混一阵,倦了,再读一阵书,如此循环,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大彻大悟收心养性洗心革面如重新做人般重读预科,并以高分考入名校。大一大二两年过去,霞醉心功课,终于在大三的暑假才想起来回家探探,于是,霞踏上了这片她阔别了十一年的故土。
就这样,霞与浩宇,重逢了。
真可谓重逢方知岁月深,两人那断了十一年之久的爱火居然还未曾完全熄灭,彼此一见面便大有熊熊燃烧之势。
霞的父亲自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遂恼怒不已挥舞大棒。同时浩宇经历过名牌大学的洗礼后越发的有骨气起来,受了几次冷眼之后便也再没有蹬霞的家门。于是,可怜的霞为了维系与浩宇的感情不惜忤逆父亲另辟战场。可是城里哪都有她老爹的眼线,北京那更是魏总裁严加防范的地方,暗哨密布无从躲避。霞只好不惜驱车2个小时,偏安到乡下我这个草屋。
按照霞的话说,魏总裁对李天师——也就是本人——十分敬畏,不敢有冒犯举措。所以我栖居的草屋反倒成了魏家势力的盲点、霞与浩宇密会的最佳安乐窝。
可是这只是霞大小姐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就这么一个茅屋容身,让她当爱巢了我上哪凉快去?所以我对霞时而隐晦时而明显时而恳求时而威胁的要求向来都是唯诺不明的,一贯用暧昧模糊的态度婉拒之插科打诨混淆之装傻发呆转移之,总之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对了,关于这个老树一反常态的对我十分支持并赞赏且衷心拥护,从不斥责我对霞太过冷漠无情住着别人的房占着别人的地却丝毫没有感恩之心。我知道且觉得很好笑的是,老树热烈欢迎并热切盼望霞的到来能让我的茅屋蓬荜生辉,但它却对霞身边的玉树临风的浩宇十分不屑。
自然,对我这番态度,霞又恨又莫可奈何,数次交锋后,她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不知今天她抽的什么疯,居然又提。
我偏头问:“已经来了?”
霞忙不迭点头,还不忘奉承:“大师就是大师,算出来的?”
“不行!”我不再继续和霞绕圈子,这次索性断然拒绝,“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这两个成语着实让霞好生思索了一阵才明白其中含义,她头一次见我如此旗帜鲜明的反对,遂大呼冤枉起来:“我们哪有你想得那么,呃,不好!我们就是聊天好不好!”到底十三岁就到了美国,中文都说不利落了,气急败坏下都有些结巴。
“嗯~”我点头,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开2个小时车到这里来就为聊天……”
霞俏脸一沉似恼似羞:“你瞧瞧你,一点都不像风水大师!”
我笑出声来,说:“我几时说过我是大师了?还不都是被你们奉承的?我啊,说白了就是个江湖术士,无比邪恶的从你爸爸身上赚了银子和房子……”
霞柳眉一竖正待跟我唱对台戏,门口又传来两下叩门声,接着浩宇的声音隔门响起:“霞,木子,我二伯家好像出了点事情,我先去看下。”略微一顿,他续道,“霞,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霞忙站起来开门追出去,迈过那个门槛时不忘转头向我生气:“他二伯突然生病,我其实是陪他回家看他二伯的。他家人多,想借你的地方,呃,干干净净的,说说话而已,想不到你这么小气!”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清清静静”而不是“干干净净”,不过尚未等我更正她的用词,霞已经砰的一下,将门重重关上。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端起霞喝过的水杯,杯里的水清澈平静,杯沿还留下了她清晰口红印;我眯了眯眼,将杯子举到眼前,拇指与中指一弹,一缕阳光射进屋子,穿透了水杯,光影折射下闪出七彩光芒,一座建筑物隐隐绰绰出现在水中。我仔细辨认了一阵,却发现这座建筑我曾见过,其实便是村东头那座自清末就已废弃的庙宇。
霞是个命中带水的人,成于水,也将损于水。对于算八字我只是略微知晓并不精通,所以每次她碰过的有关水的东西,我都会这样看一看,看看她的劫难什么时候到。水能预示,能提前得知,帮她避一避,也当我尽一份朋友之力。
清末,神州乱世,妖孽横行。庙宇被弃的原因已经无从知晓,但是我确信,此时庙宇的影像出现在霞接触过的水中,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暗自琢磨了一阵,决定过去看看。我只得这么一个朋友兼房东,虽然时常与我斗嘴加斗气,我不想失去。
跨出屋子,我对着毒热的阳光叹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我一般都是昼伏夜出,不到太阳落山不会出门。一边擦着额头迅速涌出的汗水,一边难免在心中对自己如此重视友谊的伟大情操自赞了一下。路过樟树时,我瞅了它一眼。大概也是太热,老树躲进地底深处纳凉去了,树冠纹丝不动的。当然或者还是因为刚才浩宇在屋外,老树看着不爽,躲开了。
这老精怪,怎么越来越像人了!我暗笑。
再抬眼朝西望去,隔着几十米的浩宇二伯家门口甚是热闹,有若干人窜进穿出,霞那身颜色鲜丽的衣裙在乡人灰黑色的土布褂中极为打眼。我想了一下,转身朝东走去。
朝东五里,有庙默立,破败不堪。
庙有问题,我早已知晓。自古以来,庙中供奉的是神,是仙。精怪类就是贪香火,一般也是对庙宇敬而远之的。除非少数道行极高的妖,也必定要借助周遭的邪气,占尽天时地利才敢把庙宇变成自身修炼的场所。所以,诸如庙宇这样的地方,要么干净圣洁无妖无鬼无怪,要么藏有穷凶极恶之徒。如今这座庙虽然破败,却余威犹存。在此修炼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修来修去,把个庙修成了煞地,还是很需要些功力的。
聚煞之地,当然不是那么好相与。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我在村子住了一年半,大家一直相安无事。祖奶奶嘱托我要在煞地待着,我就呆着,把煞除去,“煞地”就不成为“煞地”,我就得另外寻找一处“煞地”继续呆着——那不是自找麻烦么!况且,草屋虽然只得两间,但基本生活功能俱全,还有个活了快一千年的树精充当门卫,虽然嘴有点碎脾气有点臭,但勉强算得上又乖又听话,真是求也求不来好事一桩,我很满意。
再况且一下,我讨厌搬家。
三岁背经文,五岁学画符,七岁练剑术,就这样,浑浑噩噩虚度二十三年光阴,真是不知道人这一生乐趣何在。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祖奶奶总会在梦中开导我——她现在是幽魂一缕,只能在我梦中出没——可以从前朝说到未来,大多是前朝李氏女天师如何如何有名,如何如何为民除害,如何如何被乡邻爱戴,如何如何被官家表彰等等;但关于未来,她所言甚少。被我逼急了就说,现在人人混一口饭,生活何等空虚无聊,像我这样能与鬼怪之物打交道,至少充满乐趣。
我从梦中怒醒,喃喃咒骂:乐趣?我呸!
还有那个不知道为何强加到李氏身上的奇怪找人任务,诸如为什么要找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等等,我问过祖奶奶数次,祖奶奶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也不知道。我想,祖奶奶不投胎,不入轮回,靠着祖宗们的那点功绩当老本支撑了十几世,带出一个又一个像我这般的人,却一直没什么成效,难免太失败了——所以,我也不指望在祖奶奶的引领下,最终能终结李氏女子的这个在我看来是莫名悲惨莫名凄凉还莫名其妙的命运了。
找到找不到对我来说没什么大意义,混到我忘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是解脱。只要活着,总能有那一天——我如是乐观的想,并身体力行的付诸行动。
走一路,叹一路,来到庙前时已经花去了约莫20分钟。太阳正当午,汗顺着脸颊流下,我伸手理理头发;眼前,庙,静静伫立,虽然破败却丝毫不显颓废。
我停了一下,再跨一步。
这一步,却让我募地从酷暑跨入严冬气温骤降几十度一般;霜寒急袭,周身毛孔猛地收缩,我连打几下寒战,连眉毛挂着的汗水也迅速结成冰珠;继而再觉心跳猛然加速,急跳几十下似要脱腔而出。
不妙!
我忙深呼吸几下压住心神,耐住空气的冰寒同时后撤一步。酷热重新笼罩全身,气温恢复正常。
定神之后我这才发现:以庙为圆心,离地一尺的地方,约莫十米之内全笼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雾气似有若无,或聚或散,在这个圆形范围内涌动,不断吸收着阳光的热量。
难怪那一刹如盛夏到严冬……诡异……
我先是惭愧了一下,修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犯走神这种低级错误!
接着摸摸口袋,空空如也——连张符也没带,这是今天犯的第二个低级错误……
原以为正午之时,妖气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闹不出什么风浪,况且我在村中住了近两年,从没见它兴风作怪,大意轻敌了,更没料到它如斯强悍。
我叹口气,收拾起自责的心,四下里瞧了瞧,又抬头看看骄阳,回头望望草屋方向。心里实在舍不得我这冒着酷热徒步走得这么多路费得这么多力,于是决定先探一探庙宇虚实,以便换个时候带上兵器符纸再度登门拜访。
想罢,我弯腰拣了一片树叶,随手撕成人形念了咒,接着屈指一弹,将树叶人送进那片薄雾区域。树叶人轻飘飘的着地,挣扎了一下,站也站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我忙追加了一个咒语,树叶人便在咒语驱使下歪歪扭扭的动起来。
撕的时候不够认真,一脚长,一脚短,于是它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往前探,一直探到三米开外,依然没有异状。我停了咒语,树叶人失去依托躺倒在地。
转念想了想,我又拣起一片树叶,撕好后,咬牙磕破食指,挤出一滴血滴在树叶人身上,接着再度屈指将把树叶人弹入薄雾区。
情势果然不同,就在树叶人着地刹那,白雾似被惊扰,本来一团团东飘西散的雾气突然激荡起来,争先恐后的朝带着血液的树叶积聚而去,越来越浓,渐渐挡住我的视线。
我将食指残留的血抹在额心,念了个咒,闭眼,开了额头的第三眼看了看。只见一个一个的雾团似饥饿难耐的狼群围住了一只羊羔般,争相啃食起树叶上的血来。在咒语驱使下树叶人为保护胸口那滴血姿态笨拙的躲避着雾团的攻击,却最终不敌雾团太多太浓,血液一点一点被雾团吸走,最后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我暗暗惊呼:厉害!
这些雾只是藏在这座庙中的煞在修炼时产生的附属品而已,如人每天掉的头发、皮屑一样,本应该是死物。但是看见它们这样嗜血的模样,竟然也是有些妖行的,真不知道那煞的本体是什么样子。
活了二十多年,这样的事物还是第一次见……
好胜心伴随着好奇心同时升起,我按奈不住,于是念了个“封”字诀闭了感官以免白雾滋扰,抬腿再度跨进白雾区域。望着庙宇幽邃的正门我暗自较劲:甭管你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今天遇见我李大天师便是你的晦气!
口里说着豪言壮语,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没底。刚才临出门的时候真应该带些东西在身上,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跟这庙中之物正面遭遇了,没个趁手的兵器,假如真打起来我可不一定能稳操胜券。唔,大不了撒丫子逃吧……我暗忖,以我李大天师的本事,不说一击制敌,单说在困境轻而易举的逃脱嘛,这个肯定没有问题。
就在我这番大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思量间,身后忽然传来若干脚步声,接着霞的声音远远的响起来:“木子……木子……”
我闻声转头,只见数十米开外,霞手中舞着帽子,边走变扇,她身边紧跟着浩宇,亦步亦趋。两人都颇有些糟污,满脸灰尘与汗水。
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微微皱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你在这里做什么?”走近了,霞率先发问,由于走得太久气息十分不稳。边上浩宇对我点头示意,大概心里焦急,俊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不答反问:“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浩宇二伯不见了,我们正分头找呢。”霞道。
“你二伯不是生病了么?”我疑惑的看向浩宇。
“可不是么!”浩宇忍不住皱着眉解释,“我二伯他本来好好的,突然一下就昏迷了。请了卫生队的周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中暑了。后来周医生开了些避暑的药,让二婶喂二伯服下,又嘱托二婶每隔1个小时就用凉水给二伯擦拭身子。送走了医生后,二婶去井里打水,回来就没见到二伯了……”
昏迷了?不见了?
霞用力的扇着帽子,脸上糊着汗灰,毁了精致的妆容。她站了会,直说“热”,突然朝我这里走来,没几步走到我面前,口中又问:“怎么你脸上一点汗都没的?”我眼瞅着她穿着高跟凉鞋的脚一跨,来不及阻拦,她已经跨进了雾圈。
“咿~”霞好一声舒适的长叹,“真凉快!”
我有些惊讶的看见雾圈里的雾团正以极快的速度往后缩,没几秒全退进了那座破庙。刹那间,十数米范围内的雾团全线撤退,庙外干干净净,除了我刚才驱使的两片树叶人以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寒雾曾经存在过痕迹。
“你怎么了?”霞的问话把我拉回现实。我摇头应付了一句,没什么。
浩宇继续说:“后来邻居们一起帮忙找二伯,我们就到这来了。”
“哦……”我点点头。
霞的声音又高分贝响起,叫道:“哎?那里有个庙哎……我刚才怎么没注意?”说着伸手一拉浩宇,“走,进去看看,说不定你二伯在里面呢,这么大太阳,不躲一躲,人都晒干啦!”
在霞的拉扯下浩宇一脚跨进适才的雾圈范围,不由亦诧异的说了声:“哎,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凉快了?”霞回笑说:“木子是大师啊,你没去过她那小破屋子里,也是凉快的不得了。现在随便站个地方也是!哎,大师,你是不是施了法?”
我对着霞的如花俏面微笑一下算是回答,袖着手继续静观其变。
霞继而兴致勃勃建议:“来,我们去庙里看看。”
看到雾的异动我有些好奇,它初时极具攻击性,绕是我修行多年,也差点被它干扰,但面对霞和浩宇两个普通人,它竟然不加袭击主动退去。内里因由,我很是好奇。
或许是那庙中之煞只对修道人有兴趣,所以一百多年来,它才与村民相安无事,同理,第一个树叶人也才安然无恙。
不过,我转而又想,妖怪毕竟是妖怪,不能用常理度之,或许它这是在诱敌深入。这样的危险性也不是没有。
就在我思来想去追根究底这会子时间,霞已经拉着浩宇往庙方向大步而去了。等我回过神来时,小两口手拉手并肩亲密无间前行的背影已经快到庙门外的石砌台阶。
就在此时,霞脚步一顿,突然软软的歪倒在地。浩宇伸手想扶她,却被她的下坠之势带得一个踉跄,两人同时跌坐,一趴一伏,一时没有了动静。我惊,忙几步追上去。
这时,浩宇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怎么了?”我伸手一扶霞的肩,转头看向浩宇,却见他脸色泛白,嘴唇有些青肿,我又惊问,“你怎么了?”
浩宇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懊恼,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还是大意了!
继而忙以手为笔,在地上画了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圆圈,低声念了咒,伸掌在圆心处虚击了一下。圈痕在掌力下往外扩,直到将霞与浩宇拢进圈内范围方止。咒语克制住了邪气,阳光重新照进来,驱逐了那扰人心神的寒阴。
几分钟后,浩宇长吁了一口,缓过气来,迎着我探寻的眼神心有余悸的说:“刚才不知怎了,越靠近这庙气温就越低。一开始还觉得凉快,后来就越来越冷,突然一下,就冻僵了。”说完浩宇担心的将霞抱进怀里,霞却还没有醒过来。
我伸出食指,点在她的眉心,轻轻的按压,口中低低声念着咒。不久,只听“嘤”的一声呻吟,霞缓缓张开眼睛。立时,我发现她的眼珠子纯黑纯黑的,瞳仁不见了。只不过一刹间,眸子恢复正常,但霞的目光怔怔的,似是没有完全清醒。
我继续按压着她的眉心,稍微加重了些力道。
霞眨巴眨巴了眼睛,突然说:“刚才,我好像,死了……淹死的……”
浩宇紧紧搂住她:“别瞎说!你只是有点中暑。”
霞焦躁的挣扎了一下,对我强调说:“真的,木子!”
我应付的“唔”了声,放缓了手下力道。
“我……全身浸在水里,没法呼吸……肺都要炸了……”霞闭着眼睛苦苦回忆,“我还听到有很多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哦?说什么?”见她的元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我停下动作眉头微皱。
“不记得了……但是,听了那些话以后,我的心里觉得很难过……很……凄楚……”霞神态非常的萎靡。
真难为她了,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居然知道用这么古典的词……凄楚……
我安慰她:“你是热昏过去了,浩宇说的没错,你中暑了!”
虽然这个理由是浩宇自己找到的,但显然的,经过刚才那一系列有些奇怪的事情,此时浩宇自己已然不信了。他用奇怪的眼神瞟我一眼,我回瞟一眼以示警告,他聪明的闭口不言,默默将霞搀扶起来。
我对着庙宇那漆黑的看不见底的破门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做了几个伸展动作,叹了一句:“好久没运动了……哎……”
太阳的威力确实够大,将地面炙烤到40度高温,不久,霞与浩宇就恢复过来。一恢复正常,她立时兴致高昂起来,将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我刚抬步想走呢,却见她一双又长又直的玉腿一迈,便一步越过我带头朝庙走去,反而是浩宇跟在后头欲言又止满脸为难。
我被她的无畏精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忙将她拉住说:“霞,你帮我个忙!”
“咿?!我能帮你什么?”霞停下,一双含情杏眼射出两道疑惑的目光。
“你赶紧回我木屋一趟,就在我床底下,有把小木剑的,帮我拿过来。”我一本正经的吩咐。
闻言霞大皱其眉,将帽子往头上一戴,拒绝说:“我不去,热死人了……再说,我们还忙着找二伯!来,浩宇,先去那个破庙看看吧。”说完拉住浩宇的手就要往前走,浩宇使力将手一拽,把霞拉回到他身边,阻止说:“二伯不在庙里,我们别去了。”
霞奇道:“你怎么知道?你进去过了?”
浩宇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憋的,脸红红的,吞吞吐吐说:“唔……没有……但是,这个庙从来没人进去过,据老人们说有不干净的东西……以前我还不信,觉得村里人迷信,不过……总之,我二伯不会进去的。”
“不干净的东西?”霞的眼睛冒光,“是不是就是,Gost?!”说着她突然转向我,目光灼灼的样子,“有木子在,怕啥,她就是专门捉鬼的啊!”说罢裙摆一提,气势汹汹的就要往里冲。
我再度伸手拦下她,顺势道:“所以,我要你回去帮我拿我的桃木剑。万一里面真有什么,而我又没有武器,怎么跟它斗呢?”
“噢~”霞明白过来,却继续大摇其头,“浩宇去呗,我的在这里守着,我可不想错过什么好戏!”
浩宇化作应声虫点头直说:“还是我去吧,太阳确实太大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我那个屋子,除了我以外,也只有霞才能进的去了。”我干脆的拒绝,“那儿那么多秘籍啊宝典啊,谁想进就进了?你们真当我是混饭吃的江湖术士?”
霞没辄了,只好换下浩宇转头回村,神色间颇为疑惑,临走还留下个质疑:“你那破地方还怕贼?”
看着霞的身影越走越远,足够远得时候我对浩宇说:“你在这等她,我先进庙去看看。”
浩宇男子汉气度作祟:“那不行,我是男人,要进也是我先进!再说,这个庙是有点邪……喔,我当然不是怀疑你的本事……不过等霞来了拿了你的,呃,兵器了,再进去不是更保险一点么?”
我摇头:“我就是不想让霞进去才支开她的……”
“为什么?”浩宇问。
我懒得向他解释,解也解释不清,丢下一句:“我一人进去,自保足以……”出于礼貌咽了那句“你们反而是累赘”。不过以他的聪明才智要猜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浩宇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神色,还有不以为然的半信半疑。
我不再操心他那脆弱的自尊心,转身朝庙走去。
祖奶奶说过,天地万物,并不只有人类才有精魂,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等都有,甚至自上古便遗传下来的器物,虽然是人造的死物,但是假如跟随人时间长久,又经历过某些重大变故,就会滋生出物灵,如玉器,陶器,及兵器等。
只是这类物灵非常稀少,一旦有,则具有强大的灵力,可自认其主。但是强大的物灵亦需要强大的生灵才能控制,一个不好,生灵就容易被物灵反噬……
第一次听祖奶奶说到“物灵”这么稀罕的事物的时候正是秋初,我搬了把竹制的躺椅在门外,边应付祖奶奶授课边懒洋洋的晒太阳。一听关于物灵的妙用,不由精神头大涨,当时就有点心痒,暗想,假如能有个物灵的桃木剑,那做起事情来该会多方便啊……
祖奶奶一巴掌拍散我的白日梦,严厉的警告我:“丫头,别想着那么好的事情!你这点修为,给物灵塞牙缝都不够!想当年,我们李氏家族也只在南宋出现过一个天才,生下来即能言语,五岁就能除魔,纵观李氏天师几十代,只有她才能掌控物灵而已……”
我被祖奶奶那一巴掌拍得一震,睁眼醒了过来,惊醒前只听见祖奶奶焦急的喊:“快点躺下继续,祖奶奶话还没说完!”
我起身,进屋喝了口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乖乖回到躺椅上。唉,人总不能不睡觉吧,与其晚上的时候被老太婆折磨,不如现在老实听话……
躺下后,闭上眼好一阵才入梦境。祖奶奶飘了过来,摸摸我刚被暴击了的头,慈祥的问:“不疼吧……”我还没回答,祖奶奶叹了口气继续说,“祖奶奶也是为你好,你可别起对物灵的觊觎之心!物灵,只能随缘不可强求。唉……你是不知道啊,尽管法力强大如南宋李清溟,最后还是落得个被物灵反噬的结局……”
听到这个名字我又是一惊,差点从躺椅滚到地上,祖奶奶瞪我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翻翻白眼想反驳,话到口中还是作罢。
心里默默把那三个字念了几遍,突然有点惆怅。
“李清溟啊……”祖奶奶继续感慨,“百年难得一见,不,五百年难得一见的修法奇才!”我嫉妒的撇了撇嘴,用劲哼了一下。祖奶奶还在回忆:“我本以为就是她了,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可惜,真可惜……”
祖奶奶这番话里藏话的,勾起了我极大兴趣。我迅速支起耳朵准备洗耳恭听,但是祖奶奶在咳嗽了一下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返回教育课程,尖着嗓子无波无澜匀速念叨:“人类独享天地,即便是普通凡人,灵气也高过其他物类甚多,所以修炼起来也更容易。只是凡人受七情六欲控制,无法专精于修炼,所以古往今来,反而那些猫狗狐蛇之类的成精的更多!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气魄是指: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魂主灵,魄主行。动物大部分只有一魂三魄或四魄,狐类狡黠,大概在百年内能出一只二魂狐——这样的狐,若非狐王就是狐精,假如修炼得好躲的过天劫,成仙也未可知。”(这一段是借鉴借鉴借鉴~)
祖奶奶科普知识课程隔三岔五的就会给我上一次,到底年纪大了,脑筋糊涂了,有时一番话她能反复说上三四遍。我每次不得不中途打断她的话善意却不怎么委婉的提醒她,哎呀老太太啊,这个说过没八次也十次了啊……我就是脑浆被饿死鬼吸干了也会记得的啊……你能不能别这么罗嗦浪费我的青春啊……
这番阴阳怪气的提醒往往换来祖奶奶在我额头毫不客气的连续暴击,连醒来后照镜子都有错觉,觉得额头皮下泛青隐隐作疼。
六、七级台阶被岁月侵蚀得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面貌,坚硬的麻石表面坑坑洼洼,缝隙中嵌着黄黑污浊的泥灰。我捡着平稳之地踏脚,小心上了台阶。庙门就在眼前,半掩着,摇摇欲坠的样子,有风凉飕飕的从门缝中穿出,那股阴寒与起先的白雾一般模样。
我伸手欲推门,却见门“吱呀”一声响,晃晃荡荡的,自己开了……
于是我便借着明亮的天光往里瞧,发现与庙外部的破败截然相反的是,这破庙里头居然还算整治有序,尽管积了极重的灰,但平稳有度,庙里并不是我想像中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鼠蚁乱爬。我心里暗暗下定义:假如这里真的住了个什么鬼或者怪的,那么也是个爱干净的。
“木子……”浩宇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汗流浃背的,双手有些紧张的握在一起,见我回头,他便又喊了声:“小心!”
我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回转头暗想:“这个男人其实还不错,难怪霞这样丢不下抛不开……”之后便不再迟疑,抬步轻轻跨过半尺高的门槛,立定。
此时,我已经在庙的范围之内,目力所及,灰蒙蒙一片……
迥异的气氛隔绝了各类感官触觉,身边顿时被寂静笼罩,连知了那歇斯底里的叫声都听不真切。我四下环顾,将庙内景物尽收,之后再往前潜行几步。
忽听身后“吱呀”声轻轻传来,门又自动关了,将阳光阻隔在外。门扇带起气流拂动我的衣摆,我没有回头看。
之后,庙内暂无异状。
我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连开始退进来的薄雾都寻觅不到一丝踪影。若非之前自己亲眼所见,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在庙外尚能感知的煞气,在庙内居然丝毫未现……
这庙,与我们常见的并无二样:三开间两进深,庙内四棵柱子,石制柱础大半缺口豁牙,柱身斑驳,油漆剥落殆尽看不出本来颜色;墙正中是一个漆木神龛,供奉着一座毁损得连头也不见的泥菩萨,菩萨身躯倒是残留了大半,依稀认得出是伏魔韦陀,不过本应该高举在右手中的金杵断得七零八落,只留了个杵柄而已;神龛前的供桌却收拾得整齐,香炉牲盘一样不少;供桌两端还端正的各放了一个插着蜡烛的烛台;神龛正前方的地上摆着一只蒲团,旧得看不出来颜色,却还是很完整。
这里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一百多年前遗留下来的,看看这桌、这蒲团,它们虽然旧,虽然蒙着极厚的灰让人看不出本来面貌,但却没有腐败。经历岁月却维持旧貌,这样的事情,是鬼力无法做到的……难道,是精怪?
目光在供桌附近范围扫视良久,找不到蛛丝马迹。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不安,觉得某样重要的线索被我忽略了。
供桌及桌上事物静默着,大方接受我的探查。再巡视了两圈后,我有些懊恼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只是,小小斗室一览无余,除了我刚进来时留下的一串足迹,再无多余事物。草草浏览,我将视线再度投回供桌,盯着那尊无头的泥菩萨研究起来。
此时已到下午时分,夕阳斜挂,光线射了几缕进来,落在供桌上,将泥菩萨的大半身子笼住。残留的金漆在阳光照射下明灭不定,勉强显露出这菩萨当年尚有香火供奉时的辉煌模样。
突然有细碎的光闪动,几乎在我视线的死角。我转而望去,发光之物原来是供桌右侧的烛台,它亦进了阳光范围,背光面拉出一道斜长的黑影。
然而,闪光的不是被岁月灰尘所蒙蔽的金属质地的烛台,而是烛台上插着的蜡烛。
我迅速抓住了之前干扰我的那种不安,原来就是这对蹊跷的蜡烛。它们不是那种普通的用来供神的红烛,而是一对龙凤喜烛。适才在阳光下闪动,并吸引了我的视线的,就是盘在这蜡烛身上那只凤上涂刷着的、半隐半露的金漆。
庙里放喜烛?这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即为妖!
我盯着喜烛默默看着,脑中飞速的想着各种可能性:要面对的究竟会是什么?如何制服它?万一情势不利该怎样全身而退?
正在此时,左侧轻轻传来门轴转动声响,我循声望去,不知何时,墙壁上露出一道缝隙。
这是一扇暗门,表面与墙面同色,藏得极好,若不是极目细看,很难察觉它的存在。门内暗黑,一丝光都无。
我轻轻走到门前,感觉到有气流隐隐流动,迟疑了一下便伸手去推门。
当手心与门面接触时,惊觉门扇的温度非常低,似乎能将人的手粘住一般。我收回手,曲肘抵门,借由衣物阻隔将门推开。
一霎,似某种制约被破解,之前白雾带着透骨寒气立时渗出,争先恐后的,如听从指挥的士兵听见了冲锋的号角。不过片刻时光,破庙便被白雾占领,我似陷身在一片雾的海洋。
浓雾遮住视线,我小心退到墙边,摸着墙壁往外稍走几步,一直走到庙中部。继而发觉,这些白雾似乎并不介意我的存在。它们自顾自的滚拥着,翻腾着,由低到高,渐渐充斥整个空间。
令人惊异的是,但凡白雾经过的地方,面貌大变。犹如有人用朱笔重新描绘过的碑匾,也像是原先脏污的东西被重新洗刷——那层薄雾就是那支笔,或者那把具有超级洁污能力的刷子——随着白雾的渐渐升高,荡涤了灰尘,庙内呈现鲜艳红色,由低而高循序而进,先是地面,继而墙角、桌腿……桌面,墙体……整个柱子……最后是天花板……
雾渐转稀,随着室内从旧到新面貌转换,白雾最终消失不见。
未多久,我就置身于一处红色的世界,到处红得晃眼,透过窗棂射进来的阳光被染成了散淡的红色。
抬头看,红帘布幔,无风自舞。
不知何时,供桌上的龙凤喜烛被点燃,摇曳着两朵烛火,静静吐露光华。
就这样,破屋完成了由庙向新房的转变。它静寂,同时簇新、耀眼夺目,只不过略显空荡,缺少了恭贺的宾客与一对新人。
一阵唢呐声募地尖锐响起,厅角隐隐浮现出几个灰色的影子,四五个男人,穿着老式的对襟衫,长马褂,头戴礼帽,或站或立,吹拉弹唱……
哦,这是一支乐队……
似是印证我的猜想,唢呐声未停,铜锣、二胡等等随着一起奏响,一曲恭贺新婚的喜乐便热热闹闹的唱将起来。
接着,不断有人影在我身边浮现,依稀看得出是宾客模样,有人倾耳点头,有人举杯相祝,还有人捧着菜盘果篮,有婆子、丫头、小厮等。人影陆续显形,先是一个、两个,不多久便到处是人,小小庙堂几乎撑得满满当当。
虽然它们只是些影子,连五官也看不清楚,但依旧能看得出人人面带喜气洋洋之态。
我能够看见许多影子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似乎在热烈的议论,但我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有那阵喜乐,在空旷的房间内凄厉的响着,和着自身的回音,奏出一支诡异的曲调。
猛然而突兀的,喜乐在曲调最高潮的时候断了,就像是正在放着高昂热烈的摇滚乐的音响被人突然一下拽掉了电源一样,不期而来的寂静反而比刚才那喧嚣的噪音还难以忍受。
一阵风自我身后刮过……
影子们停下各自的动作纷纷将头转向前门方向,动作十分整齐划一。我忍不住跟着他们的动作一起,调转头来。
只见前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红色女子身影,身着艳丽喜服,头上蒙着一块大红喜帕。她静静立在那,许久都没有动。不知哪里钻进来的一缕微风,吹动了她的裙摆和头上的喜帕,吹乱了我额前的发。
我忍不住伸手整理头发,放下手时,发觉女子虽然姿态依旧,但已经悄悄朝内欺近了一小步。
我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的捏了捏手心。
女子突然动了起来,摇摆着苗条婀娜的身子,娉娉婷婷的走着,迈着女人当‘新娘’时才有的典型的那种细碎优雅的步伐。她甚至做了一个跨门槛的动作,先是一停,接着左手拎起裙角,似娇似怯的踮起脚迈过一道并不存在的门槛。而她的右手始终虚悬在空中,好似边上有喜婆殷勤的牵引。
唔,’新娘’到了——这是个几乎不用证明便能确认的判断。
与众不同的是,周围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唯独这个红影,丰满得不像个影子,好像就是一个真正的’新娘’正活色生香的向我走来一般。
若不是她的姿态过于诡异,我会把她当成人。
眼神快速四扫一周,没有找到新郎的影像,于是重新将目光定在眼前鲜红的影子上。
她飘飘忽忽的行着,衣襟无风自舞,不一阵便路过我身边。喜帕掀起一角,我看见红盖头下雪白的瓜子脸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唇红的滴血一般。
突然,她脸微微侧向我,送来一个媚笑。
这个,便是现在这座庙宇的主人了吧……
‘新娘’继续以那种独特姿态前行,一直来到供桌前。
我突然起了好奇心,她会不会就要拜天地了?可是新郎都没看见呢!
但她没有停,先是穿过供桌,跟着钻入墙内消失不见。
之前所有的影子,宾客的,下人的,还有奏乐的,随着’新娘’的消失而一并消失了。整个庙内空空落落,又只剩了我一人。
只是,那片耀眼的红色却并没有退却,堂前那对喜烛也依然璀璨。
我不再犹豫,上前挥出两掌,扇灭了喜烛。果然,某物发出尖锐凄厉的不满嘶叫,尾声拉得好长。叫声停后,庙内恢复了正常。
还是那么破,灰尘密布,但再也寻觅不到丝毫红色的痕迹,连那对龙凤喜烛的烛芯,虽然灰扑扑的,却没有点过迹象。
阳光渐弱,日头西斜,我担心时间越晚越对自己不利,于是迅速闪身进了暗门。
暗门内是一间三米见方的房间,四周没有窗户,却并不黑暗,反而充斥着一种温润如绿的淡光。像是月光下,一枚上好玉璧发出由内而外的润泽柔和。
很快我就发现了这种光感的来源。
一个约莫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池子,躲在破旧的楼梯下面。池中装满了水,一个中等身材头顶已秃身着农家人夏日常穿的那种短襟汗衫的男人正面朝下漂浮在池中。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淡绿光芒,将一池子水映照得通通透透,似碧如玉。
我暗惊,突然意识到这人便是浩宇和霞正在寻找的二伯。我急忙下水,捏住那人的两只脚,先将他整个身子翻转过来
只见他面部铁青双目圆睁牙关紧咬,露出狰狞挣扎之态,五官扭曲的变了模样。不知在水中浸了多久,身子死沉死沉的,我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将他拖出水池。
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似有若无,若及时施救应当救得回。
这时,门外传来了几声呼唤:“木子,木子!”那是霞的声音,她居然进来了!
我当真惊出一身冷汗来!
丢下浩宇二伯疾步窜出暗房,便瞧见霞与浩宇手拉着手站在庙中央,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拽着我那把桃木剑。
霞一喜,刚叫了我一声,继而语调大变,脸色惨白而呼,“小心!”
我心知有变,忙伏地一滚躲开两米远,半蹲半立下抬头回看。暗门边,’新娘’不知何时再度出现。她垂首而立,红裙簇新,金丝凤凰盘踞周身,双手自然下垂在身体两侧,依旧盖着那个红盖头。
我的眼神丝毫不敢偏离,用低而有力的声音对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霞说:“你慢慢的,退出去,站进刚才我画的那个圈子里,等!”
不知道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想留下来看热闹,霞站在门口有些欲走还留的犹豫。浩宇挺身而出,将霞护在身后。他听见我的话却没听明白,于是拉着霞两人一起慢慢往后倒退着走。
我开口阻止:“霞,你先出去,浩宇,你等下找到机会进暗房,你的二伯在里面!”
霞从浩宇身后探出头来亦轻声问我:“我也能帮忙的!”最初的慌乱过去,大约看到己方有三个人,大小姐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就在此时,’新娘’动了。她突然朝霞与浩宇站立的地方飘了过去,上手笼在水袖中,红盖头翩跹而飞,似落非落。
我当即抢步上前,双手结了个佛手印暂时阻止了她的身形。
平时用来镇鬼的佛手印在这个‘新娘’面前似是丧失了大半威力,手掌前的压力奇大,且越来越大,不一阵我交叉的手指开始发颤,小臂也几乎支撑不住。
我回头横了那木呆呆的二人一眼,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可怕,霞和浩宇终于醒悟过来。
霞转身就朝外跑,刚迈了一步又回身呼唤了一声“浩宇”。浩宇回头,霞将手里的桃木剑朝他扔过去,急道:“带给木子!”于是浩宇带着剑便朝我奔过来。
我心里稍安,转回头紧紧盯着在佛手印中飘忽乱颤似是在寻找出路的红影,余光瞥见浩宇满面惊骇正要靠近我把剑递过来,便抵着强大压力勉强吐气说:“别管我,先去救你二伯!”
‘新娘’暂时被我牵制,无暇分神对付霞和浩宇,此时正是救人的好时机。
浩宇话也不及说,朝暗门冲了过去,没多久抱着他湿漉漉的二伯退出来,踉踉跄跄经过我身边。大概是剑没地方放,被他横咬在嘴里。
我稍安,心情一舒,手下力道难以维系。在佛手印即将被冲破的关头,转结了个狮子破击印,暗念法身咒朝‘新娘’推去。
只见她借力一荡,身躯一展,两只广袖侧向轻舒,高高的飘了起来,悬空贴在身后庙墙之上,一双玉足就在我面前,左右各用银线绣着朵怒放的牡丹。
我顾不得其他,高声叫:“浩宇,剑!”
脑后风声传来,我闻声纵跳到半空右手一伸抄起木剑,接着身形不停,捏了个剑诀回身就朝墙劈去。就在逼近它的时刻,我又看见露在盖头下的半边尖脸,以及红唇边挂的那抹讥诮之笑。
剑还没来得及砍在她身上,‘新娘’的身影便陷进墙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翻身落回地面,一眼瞥见浩宇刚好迈出了庙门,霞的欢呼声随即响起。
回转头盯着空荡的墙面,我突然觉得,它的离去并不是因为怕我。继续斗下去,我实无把握!
带着难以名状的懊恼与忧虑,我收剑撤退。今日不宜再继续缠斗,来日带齐剑符才有胜算。
我们三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浩宇二伯退回村子,一路沉默。
想着那‘新娘’的两个嘲笑以及后来气度不凡的翩然而退,我心中有些不服输的气恼。霞则是真正被惊吓到。至于浩宇,约莫是见证了与书中完全不同甚至被彻底否认的事物,则一时难以接受。
总之,我们三人各想心事,完全没有交谈兴致。
至于浩宇的二伯如何出现在那破庙,是被强迫还是无意闯入,只有问他本人才能知晓。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被那’新娘’浸在水池中的,目的自然是要吸取他的精魂用以修炼。
被我们救回后,浩宇二伯一双眼睛始终一直闭不上,浩宇按住眼皮往下拔也没用,那副样子看上去着实颇为诡异。待浩宇的二伯母看见自家男人那副样貌时,惊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得到风声的乡邻纷纷围聚在浩宇二伯家,有看热闹的,有真心关切的。浩宇被一群姑婆围住,七嘴八舌的说,“哎呀,他二伯怎么变这样子了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还有人建议报警,随即被旁人否定,“报警又什么用?请半仙来跳跳神吧”……
浩宇将求救目光投向我,顺利的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我头疼极,还不等逃离,便被众人围住,你一眼我一语的吵得我头晕,还有人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皱眉回答,“送医院吧!好好调养一下,老母鸡汤喝喝,怎么营养怎么来。”这个回答让众人大为惊讶与失望,大概他们以为我会做个法式画画符洒洒黑狗血什么的。
我不再跟这些姑婆们多谈,将木剑夹在胳膊底下拉着霞离开了浩宇二伯家。浩宇安顿好二伯安慰好二伯母,便寻了过来。这次我没有将他拦在门外,任由这对鸳鸯互诉衷肠互相安慰。
不一阵又有人上前敲门,说是乡邻们找了辆牛车准备拉着浩宇二伯去村里的卫生队,先吊个盐水什么的。浩宇便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木屋,跟着牛车去了卫生队。
这样一折腾就到上半夜,以霞的精神再开车返回城里太过勉强,我也不放心她一人趁夜离去,于是她决定在木屋留宿一晚。
吃了碗清汤面后,我打了水,两人轮流洗了脸,接着又泡了两杯菊花茶,去火安神。
霞无声无语的喝完第一杯茶,在我端着热水瓶给她续水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带着丝后怕的讶异感叹说,“咿……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鬼的……”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确定庙中’新娘’到底是鬼是妖,大白天的,尤其还是正午的日头下就敢出来逍遥的鬼,我确实是第一次遇见。
“我真不敢相信我亲眼见到了鬼!”霞继续紧张惊诧,“哇……你知道么,木子,你刚从那扇小门钻出来,那个鬼就跟着你出来了!从门边上的墙里,就这么……透出来了……”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她深谈,放下自己的杯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晚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回去,这段时间你暂时别到这里来了。”
霞问,“那你呢?跟我一起回城,还是,你要留下来消灭那个鬼?”
“看情况吧,现在还没想法。”我搪塞她。
霞沉默一阵,突然问我,“那,浩宇他二伯不会有事吧?”
我摇头安慰她,“他命大的,还有好几十年可活呢。”听了我的话,霞神情轻松了许多。
我不想对霞明言的是,这个“鬼”似乎是冲她来的!不把“鬼”解决,霞的危机就没有解除。我需要好好准备一下,貌似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
我突然有些发愁,要是把这个“煞”除去了,我再上哪寻一块落脚地?
当然,要是它把我除去了,自然无需再多烦恼。
哎呀呸呸!要是被祖奶奶知道我这么没志气了,一定骂得我狗血淋头!
我从抽屉里翻出朱砂,和水化开了,画了道护身符,折成三角形递给霞,“带着这个,七天内不要离身。”
霞有些疑惑的接过,将这画着红线的粗糙的黄色符纸翻来覆去的认真检查,面上有想笑却笑不出的神态,突然问,“洗澡也得带着?这纸不会打湿?”
我有些啼笑皆非,遂答曰,“那你就七天不要洗澡好了。”
闻言霞惊呼一声,大有不洗澡宁成仁之态,“七天不洗澡?还不如要我的命算了!!”
我见她认真于是不再玩笑,“放在随手能拿到的地方就行了!”
霞沉默几秒,对我说了声“谢谢”,接着小心的将护身符贴身收好。我极少见她如此郑重,想必是白天的遭遇对她来说太过刺激,便扶着她的肩膀诚心安稳,“别想太多了,有我在呢……”
霞似被感动,一双俏目回望我,水波盈盈的,不由让我回忆起白天她的固执来,于是又嘱托说,“还有,以后有什么危机情况时,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问为什么!不要浪费时间!记住了么?”
霞被我严肃神情所惊,忙点头附和,“好!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一定听话!”
我笑笑,“今天真是够折腾人,你早点休息吧,就睡我的床好了……”
“那你呢?”霞看看空荡荡的房间里那唯一的那张床问。
我回了句,“我出去练练剑。”说完,拾起桃木剑出了门。
屋外月色极好。
先做了几个下蹲,接着是弓箭步,左边压压,右边压压,然后高抬腿跳了几下,热身动作做好后,我右手握剑,先在身前画了一个圈,脚微微抬,刚点在“离”位,老樟树有意见了。它猛然晃动着树冠落下如雨般的树叶打断了我。
我一愣,随即明白。刚要开口说话,老樟树愤愤然开了口:“你!你!你!”
“我我我,”我有些心虚又觉得好笑,“我怎么了?”
“你太过分了!”老樟树呵斥我,“你是不是要练什么你家祖传的‘太和八卦步’?”
“呃……没有啊……你误会了。”我否认。
老樟树将我一眼识穿,简直声泪俱下(假如它能够得话)的控诉我,“你在我边上练这困魔阵,不是坏我修行么?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何苦累我命丧天劫?”
“我家这困魔阵,老实说,还真不损修行!”我见抵赖不过,便大方承认,“你让我练一练也没什么,要是困得住快一千年的你,自然也困得住那庙里的女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