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王大脚收拾了屋子,帮瘫痪在床的老婆擦了擦身子,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两年了,他每天的日子都是这样,白天在工地上挥汗如雨,为养家糊口拼命赚钱,晚上回到家,要照顾老婆儿子,他才三十八岁,可看上去像五十八岁一样苍老。
王大脚刚闭上眼睛,就听到有人敲门,十五岁的儿子王飞开了门,惊讶地喊:“二叔,你拿的是什么呀?”
“行李啊,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来跟你一起住吗?”
王大脚听了这话,赶紧爬起身来。来的是他的亲兄弟王强,小他十多岁,同他感情很深。当年王强读警校的费用,大部分是他口挪肚攒省下来的。王强进县公安局工作后,住在公家宿舍,但一有时间就往这里跑,可今天怎把行李都搬来了?
王强笑了笑说:“我想住这儿方便些。小飞马上进初中了,也该我盯着点啊。”
提起儿子,王大脚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王飞的考试成绩刚下来,离县重点中学的分数线差了一分!这一分可不好差呀,要读,就要缴大把的赞助费,缴不出,只能去读普通中学,但普通中学的升学率,比重点中学要差一大截,王大脚能不愁吗?
王强一下子看出了哥哥的心思,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钞票来,说:“哥,重点中学的赞助费每年四千五,这里是一万三千五百块钱,你别愁了,隔天我就给小飞办入学手续去。”
王大脚愣了愣,责问道:“老弟,你……哪来这么多钱?是不是走上歪门邪道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该做的事决不能做,不该拿的钱决不能拿……”
王强马上说,“哥,你说什么呀,这钱是跟一个同学借的。我跟人家说好了,每月从我工资里还五百元。他家有钱,不急用。”
王大脚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兄弟,都怪哥哥无能,拖累你了。”顿了顿,又关切地问:“你们那案子怎么样了?不是天天在忙吗?你咋有时间来这儿?”
王大脚说的案子是前天夜里发生的一起命案:一个省城来的客商押车送货,在一家小旅馆的门前,被人捅了三刀死了。王强这两天一直在忙这件案子。他看了哥哥一眼,说:“案子是案子,生活是生活,我们也得有休息时间啊。”
第二天一大早,王大脚一睁眼,见王强正围着那口破锅忙着,早饭都快做好了。他赶紧爬起来说:“兄弟,这活不用你干,又不是让你来当用人,快去歇着吧。”
王强擦擦手,说:“哥,这些年你们为我付出太多,我动个手也是应当的。有个事我正要对你说呢,长嫂为母,我帮我嫂子排便什么的也没啥不方便吧?”
两年前,家里的房顶漏水,王大脚的老婆桂花爬上屋顶想处理一下,不料摔了下来,伤了脊椎,从此大小便都要人伺候。王大脚一愣,怀疑地看着王强问:“你到底怎么了?这事有我就行了,你一个大小伙子,能行吗?”
王强眼睛一红,说:“哥,你不介意就行,你看看我做得行不行。”说着,来到桂花床前,说:“嫂子,你是病人,咱们不讲那些迂腐的东西,我帮你脱裤子了。”
桂花有些害羞,一个劲说不,王大脚也急了,上前拉住王强,王强一下子哭了:“哥,我伺候我嫂子,这有啥毛病吗?除非你想那些封建的东西,否则,你别拦我。”
王大脚只得松开手,呆呆地看着王强小心翼翼地帮桂花脱下裤子,将排便器塞到她身下。桂花在床上躺了两年,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异味,可王强就跟没闻到似的,若无其事地做完这一切,端着排便器出去了。
王大脚跟出去,说:“兄弟,你今天不对劲啊!是不是有啥事,跟哥哥说。”
王强低着头说:“我就觉得这些年对不起你,打我记事起,咱妈就没了,爸身体不好,干不了活,一直到死都是你伺候的,我是你兄弟,但你对我就像对儿子一样,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来供我……”
王大脚手一挥,粗声粗气地说:“都过去的事了,咱不说这些。”
“不说就不说。”王强抬起头来,“哥,今天咱俩别在家吃了,去饭店,你别心疼钱行吗?咱俩还没在一起喝过酒呢。”
王大脚想了想就同意了。王强带着王大脚,来到一家高档饭店,一口气点了八个菜,王大脚拦都拦不住。等酒菜上齐,王强举杯向哥哥敬酒,王大脚索性敞开肚子,大吃大喝起来。兄弟俩聊了很多,不知不觉聊到了他们的父亲。
王强读高二那年,爸爸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没人性,跑了,他爸爸等钱做手术救命,当时王大脚在省城打工,闻讯后急忙去找包工头结算工资,但包工头死活不给,还叫人打了他一顿。王大脚两手空空赶回家,眼睁睁看着爸爸咽了气。
王大脚恨恨地说:“当时要是我能要回工资,咱爸也许就不会死,是那狗日的包工头害死了咱爸!这王八蛋,他不得好死。”
王强定定地看着王大脚,说:“哥,你知道前天被杀死的那人是谁吗?他大名周德林,人称大头鬼,前两年也包工程。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就是当年欠你工资的那王八蛋。”
王大脚瞪着王强说:“兄弟,你让我喝酒,是不是想告诉我,那混蛋已经遭报应了?”
王强肯定地点点头。王大脚一拍桌子说:“我说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兄弟,这么好的消息,你咋不早点告诉我?”
王强没回答他,而是低下头说:“案发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左右,有人发现尸体报案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我们到现场取证,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是,我在案发现场左边的胡同里,看到有一行自行车的车辙。前天刚下过雨,所以车辙痕迹清晰,连自行车外胎上面的一个大三角口子都显示得一清二楚。”
王大脚的手一抖,酒杯落在桌上,他死死地盯着王强。
王强的眼里涌出泪水,他也不擦,慢慢地说:“哥,我记得爸爸死的时候,你发誓说,如果让你看到大头鬼,一定要宰了他……你前天晚上后半夜才回家,你的自行车外胎破了很久,你舍不得花钱换,只在里面垫了块皮子,形状跟那儿留下的车辙一模一样……”
王大脚愤怒地一拍桌子:“王强,你什么意思?怀疑到你亲哥哥头上来了?”
王强直视着王大脚,痛苦地说:“哥,其他人没怀疑到你,我也没把我掌握的东西说出去。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调查你当晚的行动,我相信马上会查出证据来的。哥,听我的,去……去自首吧。”
王大脚脸色苍白,沉默了好半天,突然爆发似地喊:“我不!你当了警察忘了家,我死不要紧,你嫂子怎么活?你侄子谁来养?你到底还是不是老王家的人?”
王强突然哭出声来:“我今天做的一切,哥哥你还不明白吗?哥,我对你发誓,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像今天一样,决不会让他们娘俩受一点委屈!”
王大脚的双眼流出浑浊的泪水,呆了片刻,双手一拱说:“好弟弟,我……我听你的,这个家就交给你了……”